奔走了半夜,忽见前方遍地的火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突厥兵顿时大惊逡巡不敢前。不知谁用汉语说道:“定是河西县的人马,此三秦通衢、三辅重镇之地,随时可以出动的骑兵至少数千,过去是送死……”
众军死也不敢继续向东冲了,只得回马向西。这么一来回,又被起先追击他们的唐朝渭南军咬住了,少不得一番拼杀,死伤走散者过半。剩下的人马趁天黑总算突进向西而走,没过一会儿,天都快亮了。
东边一旦泛白,光线就亮得特别快,突厥兵走了一会,只见前方遍地都是人马晃动,有成千上万的兵马大面积迎面合围过来。
四下都是唐兵,他们别说怎么战胜,想逃跑都没地儿。几个将领喊道:“这仗没法打,唯有投降了!”
张之辅道:“投降也是死。”
突厥将领道:“你不是对可汗说被唐军围住之后便投降等待张总管援救么?”
张之辅没好气地说:“这种法子的前提是拿下华清宫,可现在连地方都没走到就失败了,太平公主和薛氏会放过欲置他们死地的人?”
众人默然,心下虽觉得他言之有理,可眼下四面楚歌无路可去,没办法了还是打算投降,至少大伙都抱着一丝侥幸心态。就如一个一头野猪被猎人逼到悬崖,总是不太想自己跳崖。
张之辅见状只得取下佩剑,从马上跳将下来,又欲自尽。身边还有一些唐军亲兵,又抱住他苦劝,张之辅道:“你们要投降我并不阻拦,但我不能活着落到太平党手里,否则到时候他们会百般酷刑欲从我口中掏话,走那一步还不如痛快点好。”
言罢亲兵们只得放开他,皆尽伏倒在道上痛哭流涕。张之辅倒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神情自若地将剑尖倒了过来对着自己的左胸,试了试,深吸一口气一咬牙猛刺下去。他的牙关咬得咯咯直响,从喉咙里冒出“呃……”地一声闷叫,瞪圆了双目,脸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如此绷了一会儿,他的身体便向前倾倒,扑到地上不动了,一缕鲜血从身下缓缓流淌了出来。唐兵们跪在他的尸体面前,把额头磕到了地上,说不出的绝望。
众军纷纷从马上下来,见对面的唐军越来越近,便把兵器丢到了地上,准备投降了。待唐军将领率军靠近,见此状况便下令收缴了兵器,将当场的所有人都抓了起来,然后派人向华清宫禀报。
……华清宫的太平公主和薛崇训获知确切消息后,这才完全放下心来。薛崇训当即就断言道:“突厥兵横穿北方千里纵深防线进入关中,必定有一大批内贼勾结,否则这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
太平公主也不假思索就完全赞同:“条呈上言斩获俘虏的突厥兵都穿着唐军衣甲,这就是边将资敌的凭据。即刻传令,派御史前去军营拷问,查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侍立一旁的内给事听罢忙应了出门传达旨意去了。其实现在大伙都猜到意图叛乱的人是张仁愿,因为他管的地方是防备突厥的方向,不过张仁愿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华清宫的官员幕僚没人愿意急于一时指名道姓。反正活捉了近千人的俘虏,很容易就能拿到确切的口供。
这时鱼立本从殿外走进来,双手呈上一张纸来,说道:“禀殿下,已从昨晚活捉的那刺客口中得到了口供。”
薛崇训的脑中闪过那女|童的眼睛,昨夜与之面对面的几个瞬间,他对那双幼小的决绝的满带杀气的眼睛印象很深。他不由得说道:“才一晚上她就招了?”
鱼立本道:“全招了,既然落到了咱们手里,没有不招的道理,她把知道的事儿全说了出来,只恨自己知道得太少。”
鱼立本用平铺直叙的口吻说了这句话,但薛崇训很容易就联想到昨晚一晚上那女|童遭遇的是什么非人的待遇,人对同类的残忍只有想象不到的,只要能想到的办法都能使出来。
太平公主接过供词看了一会,然后递到了薛崇训手里。薛崇训摊开一瞧,密密麻麻地用蝇头小字写了两页纸,字迹书法飘逸,录口供的人颇有些文化水准,每页纸上都按了一个朱红的手印。供词记录的东西实在是琐碎,薛崇训甚至看到其中提到宇文孝举荐的那刑法官员周彬的名字,不过描述的是另一件事,他暂时没兴趣管那些不相干的东西,只挑有关刺案的信息瞧。
那女刺客百月的供词完全说明了张仁愿与刺杀谋逆案的关系,和众人猜测的几无差错。薛崇训道:“暂时留百月一条性命,既可作为今后法办张仁愿的认证,同时她供出的其他事有关朝廷官员,需要进一步查明真假。”
鱼立本忙道:“是。”
太平公主道:“张仁愿胆子大捅了这么麻烦一件事,看来咱们不能在华清宫偷闲了,明日崇训就与我回长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