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总,王易祥挺有诚意的。”
张大吉侧身站在于乐旁边,声音压得很低,却也足够王易祥听见。于乐转脸看过去时,王易祥连忙赔笑,一张老脸都笑成菊花了。
看来是诚意十足,张大吉很满意。
王小媛家的临街院墙,已经变成了三间敞亮的门面房,混凝土立柱,浇筑平房屋顶,外墙还在贴瓷砖,内墙已经刮好了腻子,南北墙都有大面积的塑钢门窗。
相形之下,北面的三间泥墙老屋,可以直接推倒了。
不过,王小媛眼里只有老屋,坐在于乐肩膀上,小身子使劲往前探,脚后跟也多次踢打于乐的胸膛。
“嗯,挺有诚意。”于乐点点头,扛着王小媛进了老屋。
王易祥紧张兮兮地看向张大吉。张大吉没有搭理他,只是招手喊来了开车的协警,随后警车离开。再回来时,云逸坐在副驾驶上,王易祥的混蛋儿子王千禧跌跌撞撞地下了车。
“我的儿啊!”王易祥老婆一把搂住了儿子,嗷嗷地嚎丧。
王千禧嫌弃地往旁边躲了躲,更躲避着吃瓜群众的目光。想必在派出所里熬了个头七,政府也教了他不少道理。
“滚回家嚎去!”王易祥压低声音怒骂,你特么别再生事端了啊,这回儿子放出来了,万一再弄进去呢?今儿不弄进去,明儿再弄进去呢?
王易祥老婆脖子一梗,终于没敢骂出声来,想拉着儿子一起回家,王千禧却往他爹身后躲。
唉,老王家败光了啊,丢人也丢到家了啊!
王易祥老婆垂头丧气地往外走,面对村民们躲躲闪闪的目光时,又有些凶神恶煞的强硬。
破鼓万人捶,架子可不能掉了……
“小媛,爷爷走了,不再回来了,以后跟着爸爸生活,明白吗?”于乐拍了拍王小媛的脚背,回头又说道,“还有妈妈。”
作为妈妈的姜晚,感觉心底下柔柔的。
因为说这话时,云逸正从外面走进来,啼笑皆非地应了一声,“幸福的一家人。”
“你也要幸福。”姜晚笑道。
“我像是嫁不出去的样子吗?”云逸觉得这两口子的自我感觉不要太好。
“担心你不肯将就嘛。”姜晚伸手把小媛接了下来,放在炕沿上。
王易祥的诚意无处不在。原先那张又脏又破的编织红席不见了,换了一张人造革炕席。家具虽然没敢动,却也擦拭了干净,墙面及房梁上的挂灰都没了。
起码像是住人的屋子了,这些事情并没有吩咐过,于乐就觉得这老头是个人才。
说到底,于乐也只是想给这家村霸一些教训,不会真的怎么样。
还是原来那个家,又不是原来那个家。
王小媛适应了一下,慢吞吞地爬到炕中间,侧身躺下了,两只小手交叠着垫在腮下。
乌溜溜的大眼睛平视着虚空,焦点很近。
聚焦处,是爷爷从前躺着的地方。
以前她大概就是这么睡觉的吧,一睁眼就能看见爷爷。可是后来爷爷不动了,再后来不见了。
姜晚和云逸停止了调侃。
甚至不敢直视王小媛,怕打扰了小娃娃的幸福。
人生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呢?
“于总,今天是老爷子的头七。”王易祥讪笑着迎接出门的于乐,小媛又回到了肩膀上骑梗梗。
王千禧怯怯地跟在王易祥身后,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柳编篮子,篮子里装满了香烛纸钱,躲躲闪闪地不敢看于乐。
这小子以前染着黄毛,推成光头就顺眼多了。
派出所居然也给剃头,这不是看守所的业务吗?
诚意到了,张所长还是很办事的,压根就没往看守所移交。
“好,我们去祭拜一下老爷子。”于乐点了点头。
往西一公里多点儿有个小山包,其实也算是藏马山的余脉吧,被国道分割了开来。
前些年,小山包四周都被整平变成了耕地,只留了方圆数百米的山顶作为坟场。
光棍绝户的后事,古时由家族宗祠处理,现在则由村集体处理。
坟茔一般都起得很小,乡邻义务帮忙之余,也会摇头叹息,无非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埋了也就埋了,再无人打理,过个几十年就彻底湮没了。
王俊凯的坟茔却起得很大,甚至大过了附近邻居,这也算是王易祥的诚意吧。
“跪下吧,小媛,给你爷爷磕个头。”于乐蹲在坟前摆好香烛,点燃了纸钱。
王小媛依命跪下磕头,还无师自通地拿一根树枝挑了纸钱烧得旺些。
然后望向隔壁邻居。
于乐就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墓碑要等明年清明时才能立的。”
王小媛就转回了脑袋,一直紧盯着眼前的烟火。
于乐始终没弄明白,这孩子到底懂了没有。
不过这一周来,孩子身上倒是长肉了,脸色也好看了许多,慢慢来吧。
也不知道地府里的老爷子是否收到了纸钱。
于乐想找他,自是不难。
可是找到了又如何呢,再寻常不过的生老病死,于乐又不是孙大圣。
连人世间的法律,他都不想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