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之言,倒是颇为峰回路转。
李重九言道:“魏公既是要降唐,为何不听李世民之言,将我献至长安,如此既是一件功劳,也免得李渊因此与魏公有所芥蒂……”
李密手抚羽扇,笑着言道:“难道将贤弟交给李渊,李渊就不会对为兄有所芥蒂吗?”
李重九闻言不由一笑,心道真不愧是李密,一眼看得透彻。
李密言道:“愚兄毕竟是一方称孤道寡的人物,现入关中降之,乃不得已为之,李渊焉能不懂。”
李重九心知,李密若要西入关中降李渊,交不交李重九,结果都是一样。李渊绝不会因为李密交出李重九,而信任他,因为李密乃是当世枭雄;当然也不会因为李密不将李重九交出,而为难他,因为李渊要夺取天下,就必须厚待如李密这般投奔之臣。
这其中的厉害,李密若不想得透彻,也就绝非是李密了。
“密将贤弟交给李渊,不易于韩信杀钟离眜,乃是陷自己于不仁不义不信,又留下给李渊的把柄。大丈夫行事堂堂正正,我李密平生行事俯仰无愧,绝不会对不起追随于我之人。”李密长叹言道。
李重九抱拳言道:“我李重九果真没有跟错魏公,既魏公已决定西入关中,在下唯有在此祝魏公一切安好。”
李密笑了笑,言道:“贤弟放心,愚兄会懂得处身之道,李渊此人好沽名钓誉,只要我安分,天下未夺取之前,绝不会对我刁难半分。何况吾从叔李仲文,族兄李育德,族弟李守素以及族中多人,都在为李唐效命,李渊若无名义,不会为难我半分的。”
李重九点点头,李仲文乃是李密堂叔,之前随李芷婉夺取关中立下大功,现在并州为镇守一方的大将。李育德乃是李密族兄,现为李唐陟州刺史,而李守素在秦王府下任仓曹,此人擅长谱学,于四海士流及诸勋贵华戎阀阅,莫不详究,人称肉谱,历史上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
正所谓不能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筐之中。
赵郡李氏之中,既扶持李密攻打东都,但同时也支持李唐夺取天下。
何况赵郡李氏乃是名门,又与其他高门士族多有联姻,正是靠着士族之间彼此联系,交错成一复杂的关系网络,若李渊要动李密,就需顾忌到千丝万缕的联系。
历史上,杨坚,李渊能成大事,都是依赖关陇门阀起势,所以即便天下安定以后,除了边缘的敲敲打打,是不敢轻动功勋之臣,但刘邦,朱元璋之辈,从微末骤起,就不要顾及这么多了,他们要做的就是将旧朝的坛坛罐罐打破,重新再建。
李密言道:“愚兄,已决定卸甲归田,作一个安乐侯了,贤弟呢?还有什么打算?”
李重九作揖言道:“魏公,你若要劝我与李渊干休,那么请恕在下不能听从。”
李密哈哈一笑:“贤弟,当初你劝我夺取河北,我没有听,至今后悔,今日若我劝你,不要与李渊一争长短,你肯定也是不会听的。愚兄,怎会作此浪费口舌之事。”
李重九言道:“魏公既入关中投奔李渊,不妨效刘玄德当初庇曹时韬光养晦之策,待天下有变之时,东山再起也是不迟。”
说到这里,李密摆了摆手,从袖子抽出一纸张来放在李重九手中,言道:“贤弟,你看一看。”
李重九将纸张摊开,一一看后,不由奇道:“魏公,这是?”
李密言道:“密虽降唐,但心底不甘,这十几人都是我瓦岗军中心腹,我问过他们,他们都不愿意随我去关中。既然如此,我就留他们自去。”
李重九看见名单之上,赫然有徐世绩的名字。
李密举起茶盏言道:“贤弟,愚兄当年在白马寺见你时,你不过一介布衣,但论才具却远在愚兄之上,而今贤弟能成一方诸侯,可见愚兄当年识人之能,若非给与弟以时日,将来必可成就高祖一般霸业,只是现在眼下之势,李渊实难以争锋,贤弟要逆转实是很难……”
说到这里,李密话音一顿,言道:“说来说去,还是愚兄不甘心李渊这老贼能成事吧,至于这些人你就拿去用,还有城内上万将士,他们皆是河北人,都不愿意西入关中,但能不能为你所用,还是看你的本事。”
“魏公!”
李密将手一摆,言道:“不必称谢,能不能随你走,是他们自愿,并非我的属意。这上万将士,皆是随我转战南北精锐,至于徐世绩乃是杨素般名将,是我才薄不能用之,万望贤弟能用之。此是为兄最后能做之事,今后十年,我就于长安,看看最后谁能问鼎天下,至于其他就不另图了。”
从李密的小楼出来后,夜幕已降,天边正挂出一轮明月,月光之下,魏府之内正是歌舞升平之时。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一曲琵琶行,琵琶铮然之声,让众人皆是听得如痴如醉,一曲完毕,琵琶声消逝,众人方才回过神来,而曲嫣然此刻已不知踪迹。
众人回味其中,更是接连喝彩。
而这时一旁的侍女更是如流水穿花一般,将酒菜不间断得送上去。
席面上的人举杯对饮,大声劝酒,是好不热闹,而静静悄悄之中,黎阳城已悄然变换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