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冷荷拿着手绢不停的擦着眼泪,这时也顾不上回答,只说着“你拉我去陈宅。”
陈宅门外的巡捕与漕帮子弟已经不见了,大门被人撞开,里面的房门,也全都打开着。陈冷荷只觉得头皮发麻,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路跑进去,只见几个仆人差不多身上都有伤,客厅已经一塌糊涂。陈列摆设被席卷一空,玻璃和粗笨家具都被砸个稀碎。母亲在那里哭,大哥二哥的脸上都带着伤,陆氏则边哭边骂“你们家养的好女儿,自己伤风败俗,还要牵连我们。”
“妈,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了?爸爸在哪?大姐和二姐呢?”
见陈冷荷回来,陈夫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走过去看着她,随后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大哭道:“小囡……你不要问了,不干你的事。只要你回来,妈就放心了。”
陆氏却不肯饶人“你两个姐姐回婆家挨丈夫的打,婆婆的骂,替你家借钱去了。赵大帅的聘礼是十万块,现在你把亲退了,聘礼就得还人家,钱已经用掉了,不去借钱拿什么还?至于你爸爸,他已经被巡捕抓走了!不要怪人家,本来就是赵大人打电话保释出来的,你不肯安心做人家的小星,人家凭什么还要保?要我说,被带走还是运气,最多被法警打几棍子,要是留在家里,命都难保。一帮子四川袍哥的钱,都被他赔光了。那些人是用刀子讲道理的主,门口没了巡捕保护,就冲到家里拿钱。我的首饰,我的体己啊!等过几天,我们连房子都要被收走,到时候全家还不知道要住到哪里去。”
“够了!”陈白鸥一记耳光落到了妻子脸上“小妹做的没错,她不爱那个男人,就不能做他的妻子。小妹,你别听她乱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该承担责任。我……我还有两件西装,你可以拿去卖一些钱,换一张船票出国,随便哪个国家都好。家里慢慢交给我们,等过几年你再回来,一切都会好。”
陈白鹭也道:“是啊,小妹你快走吧,那些袍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你这么漂亮,不能被他们看见。那些野兽,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原来,巡捕和青皮的作用,实际是家里的保镖。如果他们在,那些所谓的袍哥就进不来了。
想明白这一层的陈冷荷自然也知道,因为自己逃婚的事,显然对方终止了和正元的合作,之前的所有保护和优待,全部终止。自己昨天看到的景象,实际是虚假的安宁。可是,即使是虚假的安宁,依旧是安宁,总好过这血淋淋的现实。
自己,竟然是罪魁祸首?
她的思绪已经乱了,陆氏的咒骂和哭闹,在她耳边萦绕,或许,她说的没错。车夫所说的那些悲惨命运,如果降临到自己家人头上,又该怎么办?懵懂之中,她胡乱的把钱包放在桌上,转身向外飞奔而去。
两个兄长在后面追逐着,却不想陈冷荷是个长跑爱好者,长期坚持锻炼的她,跑的比两个兄长要快,两人竟是追不上。陈冷荷此时亦不知该去往何处,只是没脸在家里,面对被自己所连累的家人。
一口气跑出很远之后,她听不到背后的追逐,才在一个拐角站住,手扶着墙大口的喘息着,何去何从?她已经没了目标,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由于已经好几年没回松江,对于地理已经不大清楚,连自己站在哪里都搞不明白。
抬眼望去,只见两边有很多书局,只是生意都不好,门庭冷落,有一些已经关张。市面萧条,行人稀少,租界里,也变的冷清了起来。经过半天的绕城,她已经理解到,市面大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还是赵冠侯努力维持的结果,按车夫说,在粥场建立,商团护卫背着枪出来维持秩序之前,市面比这还要糟糕,大白天就有可能发生抢案。这些东西,是她在课堂里没有接触过的。在她直面了事实之后,才知道,所谓的经济崩坏,是何等可怕的情景。
家自己是没脸回了,在重新振作,恢复家业之前,她没脸去面对包容自己的母亲,被自己再次害进监狱的父亲,乃至于喋喋不休的嫂子。她没做错什么,是自己,太不懂事了。
现在能做的,就是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尽快把正元钱庄恢复起来。父亲只是欠债,没有犯别的罪,只要设法还钱,就不怕不能释放。以自己的学历和能力,要找工作并不为难,但是性别问题,却是困绕她的主因。
即使是洋行里,也找不到女人能做的工作。至于纺织、洗衣女工这些工作,她肯定是不会去做的,只能到教会学校去碰碰运气。
如果陈白鸥此时在场,会立即拉着妹妹离开,陈冷荷现在所在的位置,正是松江的会乐里。自从股灾以来,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阔太太、娇小姐们,有不少走投无路,只能沦落到这里,成为流莺,或是铺房间。
应运而生,一干混青皮的打手瘪三,也在这一代游荡着,寻找着目标。在秩序崩坏之后,逼良为昌,强掳人口的勾当,已经逐渐从租界外,蔓延到了租界之内。像陈冷荷这样美丽的姑娘,是不该在这里停留太久的。
就在她下定决心,先去找份工作的时候,几个青皮,已经在后面跟了上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在马路对面出现,她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认错人,朝那人急奔过去大喊道:“大卫!大卫!是我。”
被喊的人,也注意到了她,用手指着,随后,就有两条大汉猛冲过来,不等陈冷荷搞清楚状况,一只麻袋就套在了她的头上。紧接着,跟踪而来青皮也冲上来,与抢生意的人发生了争斗,胜利的一方带着战利品离开,李大卫则看着陈冷荷消失的方向,流下了绝望的泪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