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军机处的交易已经完成,上谕以明发的方式下达,太后与大臣达成了妥协,袁慰亭不杀,以足疾被开缺回籍。曾经一度风光无二,且有保驾大功的袁慰亭,竟是狼狈不堪的被赶出京城,与之前他斗倒的翟鸿机并无二样。
与翟鸿机相比,袁的处境更差一些。他没有门生弟子为援,送行的人寥寥无几。等火车到达津门时,直隶总督杨士襄竟然闭门不纳,不肯让他在津门久留。要知,杨士襄曾拜在袁慰亭门下,以弟子自居,如今却公开翻脸,这让人难免齿冷心寒。
袁慰亭的表弟张镇方授了盐运使的差,此次押车回河南,等听到这消息后,他第一个怒不可遏“赶明儿个,我把他送的那一堂寿序拣出来,送还给他,看他怎么说?那上面,他可是自称受业,这才几个月的事,就翻脸了?做人做到这个地步,真是让人齿冷。”
沈金英摇摇头“表老爷,这事使不得。若是这么一搞,固然莲府的面子削掉,两下的冤家也就做实,将来没的缓和了。依我看,还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的好。他这个直督未必做的久,但只要做的一日,大家总是要买他几分面子,真搞到彼此水火不容,以后就难讲话。”
袁慰亭明白,沈金英是考虑着自己将来起复原官,依旧执掌朝纲时,仕林的风评。眼下事有事在,大家都看的明白,己直彼曲。像张镇方这么搞,固然可以出一时之气,自己一个心胸狭隘的名声也要落下,反倒不美。
再者杨士襄胞弟杨士奇是自己门下智囊,对士襄太过,他的脸上也不好看。不如对杨士襄的行为不闻不问,得个宽宏之名。只是他现在手头紧张,两手空空的回家,面上太也无光。原本指望从直隶藩库里提一笔款,现在计划落空,就不知道如何是好。
沈金英在他背上轻柔的按着“老爷,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杨士襄虽然是你的门生,但终归不够亲,要论亲,还是内弟更亲近一些。”
“你是说,冠侯?”袁慰亭摇摇头“我知道你们姐弟情分好,你说一句话,几十吊银子立等可取。但我不能怎么做,我一倒,接下来五爷就要对付他。这个时候,他不能有一点错处被人捉住,否则就是个把柄。若是他提官款给我的事,被新任的藩司抓住把柄,借题发挥,立刻就成大案。我这一倒,如同战场上,主将遭擒,旗倒兵散,北洋众将都难免吃亏。但是他身后有大佬撑腰,未必遭殃,这是咱的元气也是后路,不能动。再说他上次得了内帑,已经提了十五万给我。是我把银子借给振贝勒了,若是他问起来,我又用什么话来答复他。”
“老爷,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妾身呢,也有妾身的道理。自古来人情冷暖,事态炎凉。仙在云端,自有香火供应,总要等到双足踏地,才好看的清人的面目。我们不给他发电报,等到了济南,再去找他,看他怎么安顿咱们。至于银子,我们也不开口,一切听他安排就是。”
袁慰亭思考片刻,点头道:“那就依你。交朋友,总要到了这个时候,才能看的清是否值得。他若是第二个杨士襄,就证明袁某有眼无珠,这个官不做也好。”
等到了济南车站,袁慰亭不下车,由张镇方下去联络。过了约莫一个钟头,就见大批的士兵忽然冲入车站里,在火车两侧列。这些士兵都身着新式黑色军服,戴宽檐军帽,怀抱步枪,枪上刺刀寒光耀眼。紧接着,只见赵冠侯袍褂在身,随着张镇方来到车前,却不上车,而是在车下候见,由张镇方带了手本上去。
张镇方脸上带着笑容,不住点头“表嫂这一试,当真是试出个真心的朋友来。冠侯一听说表兄来了,二话不说,带了自己的警卫营,来此给表兄护跸,充当仪仗。他自己也是在下面手本候见,当真是还拿表兄当成自己的老上司看待。”
袁慰亭连忙道:“越是如此,我们越要自己知道进退,赶紧请他上车说话。”
等赵冠侯上了车,依旧按着旧日规矩,行叩拜礼,却被袁慰亭一把拉住“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如今姐夫我已经是开缺回籍,只差一句交地方官严加管束了。你则是朝廷的巡抚,给我见礼,那就坏了礼数了。”
“姐夫,在小弟心里,你永远是小弟的上官。在您面前,小弟永远是下僚,这礼数,自然就不可废。”
沈金英走上来打着圆场“你这么见外,难道是不认我这个姐姐?既然是姐弟,咱们就是一家人。我们现在回乡,到山东来看看亲戚,哪还用的着手本觐见,这不是把关系拉远了么?该打。”
三人哈哈一笑,袁慰亭身在难中,得此礼遇,心中大为快慰。与沈金英上了马车,一路赶到巡抚衙门,进到内宅里,苏寒芝等女眷也迎出来相见。敬慈张着两手跑向沈金英,边跑边喊道:“干妈!抱抱!”
“我的宝贝干儿子!让干妈看看,你又胖了多少?等回头啊,有个年岁相当的丫头,我给你定个小媳妇你愿意么?”金英一把抱起敬慈,端详个没完,孝慈、爱慈两姐妹,也上来见礼。两下这一来,如同一家,袁慰亭心知,这回来山东,自己算是来对了。
女眷们自在一起说话,两人则到了前面书房里坐下。袁慰亭苦笑着叹了口气“当日多亏你提醒我,我在京里不敢多说一句话,没多走一步路。这次太后要杀我,才有诸公为我求情,将我改为开缺回籍,比起杀头来,我可得说一句,谢主隆恩。”
赵冠侯听的出他话里的牢骚,附和道:“姐夫,朝廷待你实在太薄。别的不说,就说这六镇北洋新军,除了姐夫,谁又练的出来?当初会操,连洋人对咱们都挑大指,这是谁的功劳?一朝不用,就连旧日功劳都不提了,哪有这种道理。长此以往,又怎么会有人为他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