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花香,时令快到了中秋时节,济南城内的糕点铺子,早早的将月饼摆出来,预备着发卖。卖鲜货的,也运着大筐小筐的苹果鸭梨,来到城里赶节日。赵宫保巡抚山东两载,整个山东物富民丰,于济南城内,能够在这个节日摆几盘水果,放一盘点心的人,越来越多了。
由于竞争的关系,在简森洋行带头下,济南城内的一些洋商,也要给华人雇员发放这些节日用品,因此水果销路很大。一挂大车上,拉了上百个箩筐,里面放的是各色鲜货。赶车的,是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一顶马连坡草帽扣在头上,挡住了半边脸,身上土布裤褂,上面满是补丁。
守城门的,是四名穿着制服的警查,拦住大车照例征收税款,随后又看了看那大汉“这位爷们,按着咱赵抚台的令,山东推行全省卫生活动,您老这身,可不合规矩。这样,进城往北,那有一家玉华池澡堂,到那洗澡最便宜,几个大子,保证干净,再理理发,比什么都强。您要出城的时候还这样,我们可要罚款。”
大汉不是个喜欢言语的人,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低着头,赶着马车进了城。他并没有把车赶去城里指定的蔬果市,也不去找牙行,而是拐弯抹角,到了城犄角的一处小店。
这客栈规模很小,连掌柜带伙计也就两个人,见他来了,只一点头,伙计接过车,掌柜则陪着来人,径直奔了柜房。
“刘大当家的,进城还顺利么?那些鹰爪,没闻到什么味道吧?”
“马兄放心,这条路我也是走过几次的,他们察觉不到什么。三把枪,都藏在果篮子里,除非是挨个篮子去搜,否则万难搜的到。咱们是不是先关了店,有话再说。”
这位掌柜也是个昂藏汉子,若是凤喜在此,一眼就能认出,这位掌柜正是自己的兄长马国杰。而他的伙计,则是和凤喜有过婚约的铁虎,这个卖水果的男子,正是当年在关外叱咤风云的刘弹子刘永和。
马国杰摇头道:“不成。这样的日子口,济南的巡捕最多,这些人心眼多,也很警觉,我在这样热闹的日子关店门,他们一定怀疑我这里有问题,反倒是引鬼上门。前面铁虎兄弟招呼,就说没房,倒是没什么事。”
刘弹子点头道:“那样就好。我等这个日子等了两年,可不想被这群鹰爪给破坏了。这狗官欠我忠义军几百条人命,这笔债一直没跟他算,这回,要一发算个清楚。”
马国杰道:“这狗官的事,还不止这一宗。去年,咱们趁着太湖秋操,在安庆发动起义。就是他提前探听到风声,部队行动时携带子弹及银元,靠这两样武器镇压了我们的起义,杀害我同志数百人。这且不提,单说这两年,他在山东修铁路,搞河工,愚弄百姓。又建立报馆,在舆论上麻醉同胞,越来越多的人只想过好日子,不想起来推翻大金。咱们的形势很严峻,工作不容易开展,在第五镇和混成协里,进展都不大。”
这时铁虎已经从外面回来,这店房选址偏僻,即使济南城如今人烟稠密,但是到这里住店的客人也少的可怜,小店一直在赔钱经营。铁虎过去是山寨的二架杆,是个硬气惯了的男子,开店房要低头赔小心说小话,早已经做的不耐烦,此时将手巾朝桌上一丢。
“娘的,姓贾的就是个孬种。要他发动起义,他不敢,要他给咱们搞几条枪,他也不敢,你说,他干点什么行。看看现在江南的局势,再看看咱们,一天一地,我真怕将来没脸见咱的同志。”
刘弹子道:“铁虎兄弟,话不能这么说,南方的事情搞的大,但是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徐先生刺杀了巡抚恩铭,不但自己不免,就连鉴湖女侠,也因此受害。安庆起义,又为第五镇扑灭,损失我们上百同仁。这两年里,我们几次起义几次失败,血流的已经够多了。敌强我弱,这买卖不能胡做。我这回北上,是奉了谭老大的命令,刺杀赵冠侯。只要杀了他,第五镇的实权,就能落到贾将军手里,到时候有第五镇这支现代化的部队协助,我们的大计,就一定能成。”
铁虎听到赵冠侯的名字,表情就一阵扭曲,他咬着牙“王八犊子!我早就想去干了他,可是大哥不让,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可是我天天想着,我在那瘪犊子治下混饭吃,我心里就窝火。刘大哥,这回的事,你自己一个人去不安全,我陪你一起。”
“不必,这事不管成与不成,都是有去无回,牺牲者有我一个就够了。你们两位还要留在这里,做更重要的工作,不能做无意义的牺牲。我给你们带武器来,是谭老大的意思,说你们两个身在险地,却没有武器防身,这不成话。可是刺杀的事,你们不要参与,只要帮我搞到炸蛋原料就可以。”
铁虎抓着刘弹子的手道:“刘大哥,你得好好活着,咱可发过誓,要好好活着,将来建设新的国家,把洋鬼子都赶出中国。到时候,咱还得一块喝酒呢。”
刘弹子摇摇头“我那碗酒,兄弟你替我喝了吧,我是喝不上了。当初在关外,老哥我搞忠义军,自以为是个人物。结果到了湖广,认识了宋先生那帮人之后,我才知道我是大错特错了。忠义军忠的是谁?是鞑子。帮他们打大鼻子,等于是助纣为虐,败亡也是咎由自取。现在想明白了,咱活着,就得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咱自己的老百姓出头。为推翻这个朝廷,尽一份力量。可是干这个,没有不掉脑袋不死人的,怕死,走不了这条道。铁虎兄弟还没娶媳妇,马哥也还单着呢,你们不能死,要走,得我在头里。这事你们别跟我争,是上级的命令。”
他边说边脱下外衣,用针挑开几个补丁,每个补丁里,都缝着一些钞票,钞票揉的很皱,有的地方被汗水浸泡了。小心的将钞票铺平,见上面印有一个顶戴袍褂的大金官员头像,乃是醇王承沣,钞票的面值为十两。这是大金新政的一部分,发行名为银两券的纸币,其作用类似于汇票,可以在通衢大邑兑换白银或银元。几张钞票加起来,大概有八十两左右。
刘弹子尴尬的一笑“组织上经费也很紧张,知道你们哥两个在这里维持一个店不容易,七拼八凑,才弄了点经费。路上坐车花了一些,买这些水果又是一些,干葛明不同于过去混绿林,不许打劫百姓,所以一路上没做买卖也就没搞到钱,实在是对不住二位了。”
马国杰摇头道:“别这么说,大家都很难,为了国家,我们多付出一些,也是应当的。大哥,你要的炸蛋原料我已经准备好,咱们接下来,还是议一议在哪行动。这个行动,我和铁虎,一定是要参加的。”
所谓的炸蛋原料,只是一些炸药,外加两个铁罐。山东部队里的手留弹管理严格,马国杰买不到,贾懋卿又不肯偷出来给他,所以只好自己动手制造土货。马国杰很有些不好意思,为自己工作上的不出色而惭愧。
“这是从山东铁路工人那里买到的,很难。他们的炸要管理太过严格,搞出这些,已经废了很大的代价和心血。关键是,那些工人的待遇很好,导致他们看不清局势,不知道自己是在为洋鬼子服务,帮他们侵夺中国的财富。反倒是觉得有工做,有饭吃有工钱拿就很好,所以并不支持咱们的事业。买炸要这事,废了很大周章,还差点露馅。”
刘弹子道:“有这两枚就很好了。我杀人只用一枪,这两年我勤练枪法,解决这个狗官一发子弹足够了。两枚炸蛋,只为了吓唬那些护兵用的。根据在南方的经验,那帮子护兵都是吓唬老百姓的,一看到炸蛋,就都跑光了,比开枪好用。”
马国杰道:“刘大哥,南方的经验,在北方不一定管用,第五镇的兵很厉害,对于姓赵的也极拥护,他们未必怕炸蛋。”
“总要试一试,就算他不怕炸蛋,我也有办法。对了老弟,你有没有体面点的衣服,我换一下,去外面转转,找个合适的地方。”
这爿小店连维持都很困难,马国杰手里又没有积蓄,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费尽力气,总算是找出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袍褂以及一顶小帽,刘弹子更换之后,迈步走出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