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妖齐聚一堂,各自实力非凡,我早知横竖是个死,只想着临死前多消耗它们一些。就目前而言,战略已全部达成,我总体是赚了便宜,毁去了两只羵羊的脑袋,以及驱走更难缠的英格拉姆,接下来便要望着自己蜚髓冲天,迎接生命的凛冬凋零!
虽然头脑中是这么盘算的,但身子却不听使唤,在被这股气爆轰出来的同时,自身收到的戕害呈指数级上升,与此同时,我也利用了惯性,甩开残剩的右臂以及健全的双腿,愣是擒下了黑袍老妖和丽姬娅,一同向着深渊般的楼底坠下,决心临死拖上它们垫底。不过今天的黄金之骰是羵羊们,两妖情急之下捞到了蛛网般的电线电缆,借机扭胯蹬腿,一下子挣脱了禁锢,在半空中来回摆荡。而我则像颗炮弹般,直愣愣砸入被露娜敲出的地坑中,随着耳边响起一片水声,眼前冒起无计其数大如塑料袋的气泡,人似乎是摔入了某条臭水沟里。缺失完整脑袋的我已然变得迟滞,连思维都慢慢跟不上节拍,而且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恰在此时,有条苍白的胳臂探入水下勾到了脖子,我借着这股浮力出水面,在她的帮助下,爬上布满苔藓的阴湿青石砖。
这里似乎是地下水道的某一段,将我拖上岸的是krys,她被削去半侧身躯,将我拖到墙角已是极限了。五米之外,则是最早遭殃的丧妇,她被火山石刃砍成两截,正撑着半个身子在找寻自己的下体在哪里。我等三人虽还活着,但全都身背重创,与她们相比,我虽然好不到哪去,但勉强保有了部分行动力,总而言之,惨死是个早晚的问题。此时正挤在孤岛般的污水边一堆沉积垃圾上,四周爬满吐着信子的大蛇,以及来往如织的水老鼠。
趁着自己仍有余力,我替露娜找回另一半身躯,然后连带着将人拖去墙角,不再是你一堆我一堆散落各处。当做完这些,整个人已是奄奄一息,很难动弹了。
“我已尽了全力。”抚着krys秀丽脸庞,我悲恸地叹息:“然而,仍无法避免全军覆灭的结果。虽然凄惨了些,但就其他意义而言,你我这对相隔两茫茫的夫妻,总算是团聚了。”
她闭起双目,用手掌轻抚着我的后背,一言不发。我自感索然无味,只得转过脸去,将在楼上接到魂镰电话之事,对丧妇描述了一遍。通过这些有限的讯息,我脑补出部分细节。一:铁布利希和世界之子的混合军团战略达成,几乎没有损失,或者仅有微弱损失,已夺取了一颗次级钻;二:他们急切盼望我俩能突破恶魇回到现实,因为需要依仗鵷鶵,与外界留守的兔子建立联系,为众人指明离开涡地的方向;三:我俩留在泥地间的肉身是完整的,并不同于现在支离破碎的模样,否则尤比西奥会立即告知我这点。其情其景,与阴蚀道场时的故事很相似。最后一点揭示出,那就是当众人听闻krys与我们同行,显得特别愕然。这亦表明,他们没见到科西塔小姐,换句话说,现场除了我与丧妇,她的肉身并不存在!
“穿透黑雾闯进恶魇前,我晚了你们几分钟,因担忧被陷入第二层地垢的大队人马难以击破羵羊,万一老妖破笼而出后,会去蹂躏肉身,所以才要将自己藏起来。”krys见我俩正质疑地望着她,连连摆手道:“幽灵生态不像人们所想的那样脆弱,理论上来说,是不灭的。”
“愿闻其详,”露娜嗔怒地瞪了她一眼,叫道:“我俩斩荆除麻陪你走到这一步,还有多少没吐的秘密,都必须说了。不论你怎么想,回到现实的涡地,是当下最迫切该做的事。”
“在早期古印度吠檀多派里,有个独特支流,它不同于其他六派搞哲学研究,而专重于密技。具罗是指魂魄,陀是摄取的含义,所以合在一起,陀具罗其实就是出窍者。我并不系出此辈,而是在无意中接触到他们,因此习得些皮毛。”她问我要过支烟,开始叙述起来。
在世界的几大宗教里,只有古印度教派对人的沦世有着系统性的广泛研究,所以才有了六道轮迴,转世重生的种种概念。而吠檀多派分支出来的这一流派,名唤后弥下嚣,他们信奉的是:“世上本无神佛,神佛是觉悟的大众,大众是沉泯的神佛”这一理念。
后弥下嚣的精英阶层,就被称作陀具罗。这类人尤为精通移魂出窍,皆因其创立者弥宗是名宝钻之人,他获得一种叫做品验的能力。当初在雾龙牙岛时,leeann向我讲述伏琳沙的来历,里头提及的沙里曼苦行僧,就是陀具罗的修炼者。他们也是史上多次击杀过山狩的神秘人。这支深不可测的流派在公元九世纪分裂,其中的高手与妖人们纷纷融入进暗世界、泛世界以及极暗世界的势力范围,下九阴便是建立在陀具罗的基础上,得以壮大的。
人类魂魄是种意识,故任何力量都无法消灭,它可以被拆分,也能打散重聚,甚至会有折损。如果老妖想要剪除幽灵,就得在吞噬去它们后,再毁灭肉身的存在,其原理其实与人要怎么对付土下之鬼的方式一模一样,只是立场颠倒过来罢了。
既然出窍是那么容易做到,那么自然会有无法全身而退的案例,失去一部分魂魄的人大概会怎样呢?当回到现实后,大体看不出明显区别,只是意志开始变得薄弱,身体显得孱衰,智商也有所退化。不过魂魄如同菌群,能够被自然修复,其代价是需要静修很长时间。
因此,不论现状看起来有多惨,都不足以战死,我们的构造与羵羊们十分相似,甚至比它们有利,因为有着恶魇外的肉身加持。krys正是利用我俩不懂魂道,才偷偷将自己藏了起来。这种做法固然令人不齿,但她却有自己单方面的解释,就是上述细要。
“要如何才能脱出恶魇呢?”见她娓娓道来,似乎不担心时间在流逝,我不由焦虑起来,叫道:“你要怎么夺我们可以再等下一次,现在须得讲究策略,以退为进。英格拉姆、丽姬娅以及那不知来历的黑袍,三大老妖正虎视眈眈想要修理咱们,不论怎么看都毫无胜算!”
“我!”krys疾口难辨,不由浑身一震,那隐藏其中的样貌再度显露了出来。她见自己失态,忙将身蜷起,用背脊对着我俩,哀叹起来,说:“besson,我不是骁鸷,没法像你那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且,咱们也不是同一时空的自己,踏着星光跳跃,你可知我得筹划多久?那不是十天半个月,而是好几年的等待。甚至我都无法保证还有没有下一次,能够再度瞧见过去的你。你可曾站在我的角度,去尝试着理解我?你可知道,我有多伤痛么?”
“诶?我也看见了。”丧妇悄无声息地凑近我耳旁,低语道:“我记得这张脸,寄魂科西塔小姐的,正是雷音瓮女魔!她果真是小苍兰本人,但比起当初纤细体态,强健了许多。”
“是的,我由头至尾就已明白告诉了你俩,那又怎样?想离开恶魇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至少击杀一只羵羊,在夺取炫彩的同时,也等于心枷方镜破了。”听着我俩窃窃私语,她冷哼了一声,道:“只有我知道羵羊的命门究竟在哪,所以你俩最好记住这一点。”
她话音未落,头顶八、九米之上,传来重物落地的杂音,很快纷乱的脚步声忙碌开来。我已知羵羊们挣脱了束缚踏足实地,进而打算继续追击,将我等彻底剿杀。
然而,这次它们的情形却万分叵测,不知何故,老妖们始终没有钻入地坑下来,而是徘徊在附近,迟迟不见行动。我和露娜如坠五里雾中,不由看向krys那光溜溜的脊背。
“很奇怪是不是?”她侧脸微微一笑,将身转了回来,说:“地坑是在斗杀中无意间撞穿的,已超出了它们的控制范围。换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说,这个臭水沟处在心枷方镜之外,羵羊们也许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所以它们再没有主场之便,贸然下来就得付出代价。”
“好吧,你这个狡诈多端的傻妞,将我们每条生路都掐断了。”我长吁一口气,心绪反倒松弛了下来。krys的话无疑带出了一点,一旦等羵羊们突破,下水道将会是最终之战。老妖们有着绝对正当的理由除去我们,那是它们重回涡地的首要条件;而我们也必须击杀它们,不那样就无法重回现实。既然彼此的立场鲜明,那么就看狭路相逢,勇者为谁了!
蜿蜒曲折的水道深处,荡起模糊钟声,共计敲了十二下。抬手看表,指针也是整数,一切皆表明,魂镰所说的八分钟,已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殆尽,我等丧失了离开恶魇的最佳契机。那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烧了尸骨,急切之中全部撤了呢?也是个未知数。
“也许他们全都溜了,这也未尝不可。毕竟在你们古典时代里,不论什么世界,对于未知事物了解的肤浅程度,简直堪比笑料。”见我正愁苦地不绝抽烟,krys掩嘴偷笑起来,她用肩顶了我一下,说:“那么你俩可否告诉我,宁息之刻是什么含义呢?”
老实木讷的丧妇,将自己从小老汉那里批发来的概念,向krys描述了一遍。
“宁息之刻,其实任何意义都没有。那只是一种早期荒漠心理的祈福,形同虚设。”她止不住地笑,咳嗽了几声后,道:“大概在二十年之后,暗世界、泛世界还有极暗世界,才会对未知事物的理解上升到新的高度,这是因为灰暗世界的崛起,而造成的时代变革。好了,宁息之刻的真正含义,在后弥下嚣的注解里,就是心理暗示术。但要怎么来形容它呢?你们一定都买过国彩powerball吧,要是发了笔小财后,是不是觉得这一整天自己都很走运?”
被她一提,我有些恍惚起来。这种经历我有过,有一次开彩我赢了五百块,自我感觉特别良好,走哪都能遇见幸事,不是途中捡到别人遗失的票夹,就是过红绿灯时撞见久违的前女友。而倘若该天走霉运,那一切都将事与愿违,干啥啥碰壁,撞啥啥倒霉,大概就是这样。
“我有些明白了,宁息之刻就是众人心中的祈愿,而实际什么功效都没有,对么?”丧妇沉吟片刻,又问:“但下九阴的古法,承载着几千年来的智慧,难道古人们从不曾想过么?”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徒众的祈愿,还是会具有意外的效果。在后弥下嚣的理念里,被叫做承载香火气。神佛能够显露神迹,取决于信奉者的多寡,越多人去信仰它,那么神通就越广大。而式微的信仰最终消失,就是信徒绝灭的原因。其实,不仅仅下九阴如此,阴九局也是同样,它们中的许多法阵都毫无实战支持,而是一种理想化概念。与博大精深的绯局相比,就会显得很单薄。我已经说了,以现在的你们,很难去理解这些,这一切,都会在灰暗世界真正崛起后,才能产生思维的扩充和理念的质变。”
“好了,未来的屁事我等自会去验证,你不如趁着这段宝贵的喘息之机,将老妖命门这事一块给交代了!”我匆忙打断她,叫道:“我什么世界都不沾边,绝不会临时起意!”
“不是我固执己见,也不是缺乏信任,而是我不敢轻易去尝试。你作为骁鸷,理应明白跨越时空具有风险,今天我们所说的每句话,都有可能改变未来格局。那么,后弥下嚣也许会灭亡,灰暗世界也许将更早登场,我也许无法活下来。”她斜视着我,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叹道:“而我所知的一切,又都建立在你们这个时代,不断有人牺牲来换取认知的基础之上。因此,我需要尤其谨慎,在不更改时间轨迹,而去重新修订结局。”
话说到此,她没法作出更多解释,总而言之一句话,身为时空穿越者,会有比起常人更多的考量。那么,在她所经历的悠远二十年间,究竟又发生过什么呢?
“我只能回答你过去年代宽度内的问题,其余只能顺其自然。”她将烟一掐,闭上了眼。
极远的水道深处,传来阵阵微弱划水声,约莫两分钟后,一条灰色身影出现在三十米外的残壁之下,那是丢了脑袋的丽姬娅。时隔不久,另一条漆黑身影,也来到了我们背后五十米外,两只羵羊最终还是闯入了这条臭水沟。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它们停在拱券底下,彼此间发出踩老鼠的叫声,既像在交流,又显得有些忌讳。
“它们想干什么?”krys注视着俩妖,困惑道:“既然已经找到下来的方式,却又停在那里不动,难道是被什么东西吓阻了?抑或者图谋着什么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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