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从春到秋,自夏至冬,无论风霜雪雨,每天清晨,他们都会出现在这条沿江大道上。
日子久了,人们渐渐习惯看到他们,就好像看到路边任何一根电线杆。
偶尔有熟人同他打招呼,他便会扬起脸,爽朗地笑着大声说:
“好多了,好多了,今天又多走了两步呢!”
那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样扶着她走在沿江大道上,看不出任何征兆,
然而就在这时,台风突然夹着暴雨席卷而来,呼啦啦的风声,哗哗的雨声,和咣当的物体坠地声响成一片。
“轰”的一声巨响,他们身后的河坝决了一道口子,浑黄的河水咆哮着冲到马路上。
风雨中,他挥着双手拦车,可是没有一辆车肯停下来。他扯开嗓子呼救,但路上只有偶尔狂奔而过的人,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
路上的水一点一点往上涨,很快便没过了他们的小腿、大腿、腰和胸口。他们像两片叶子,在水中漂浮。
他不再徒劳地叫喊,而是拽着她的手,慢慢地在水里挪动。一个小时以后,他们被武警发现了。
他一手抱着一棵香樟树的枝丫,一手紧紧地拽着她。
被救起时他已经昏迷,人们无法把她的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
直到他苏醒过来,看到她傻笑的脸,他的手指一抖,两只紧扣的手才松开。
如果晚5分钟发现他们,洪水漫过他们的头顶,他们必死无疑。
有人说他蠢,只要一松手,他就可以脱离危险。闻讯赶来的朋友甚至忿忿不平地数落他:
“你已经服侍她整整七年了,再搭上性命,值得吗?”
采访抗洪现场的记者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便悄悄把镜头对准了他。
面对朋友的嗔怒,他嗫嚅道:
“那时,哪还有心思去想值不值得?我只晓得,要像平常那样拽牢她的手,陪着她慢慢地走。”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
她只是“嘿嘿”地笑着,嘴角流出的涎水,如同一串珠子溅落在他的手腕上。
他也顾不上理会朋友,急忙用毛巾给她擦拭嘴角。
她吃力地抬起右手,用握不拢的手指扯起毛巾,笨拙地拭着他手腕上的口水,又傻笑着把毛巾往他脸上蹭。
他立即半蹲下来,把头伸到她手边,任由她用沾着口水的毛巾胡乱地擦着自己的脸。
在后来播出的电视画面上,人们看到他始终微笑着注视她,眼里蓄满怜恤和体贴。他一脸平静,看不到一丝劫后余生的惊惧。
他和她依然在每个清晨出现。
他们艰难挪动的每一步都让我坚信,世间真有这样一种爱:
可以分担你一生的愁,不用海誓山盟,却能在暴雨狂风中,陪着你慢慢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