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艺、王辩先后赶至帅营,共议选锋军下一步的攻击之策。
乌骨城已经被一把火烧掉了,千年古城转瞬变成了一堆废墟,而高句丽人的死尸遍布荒野和河川,方圆百里之地实际上就是一座露天坟墓。这里不能待了,天气越来越暖,一旦爆发瘟疫则选锋军必定全军覆没,所以,选锋军没有选择,唯有快速渡过鸭绿水,离开这座恐怖的坟墓,向平壤挺进。
军议的气氛非常凝重。营外就是废墟和屠宰场,随风飘来的一阵阵焦糊和腐臭味道让人难受忍受。帐内没有人因为攻陷乌骨城和歼灭高句丽军队而喜形于色,相反,更多的人都在担心自己的前程,担心因为乌骨屠城而引发的政治风暴可能会把自己席卷而去。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伽蓝却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仿若没事人一般。
现在,所有人都看清了伽蓝的真面目,都闻到了这个阿修罗身上浓烈的血腥味。这个人的确是个传奇,而且极有可能是个遗臭万年的不死传奇,与这样一个恐怖的阿修罗一起战斗,如同噩梦。现在大家都处在噩梦之中,这个阿修罗把乌骨城方圆百里之内都变成了炼狱般的坟墓,逼得选锋军只有前进,只有渡过鸭绿水,以孤军深入之势直杀平壤。
杨恭仁的长史在分析了当前战局并做出继续攻击的建议后,将军们并没有反对,但不少人就粮草辎重的供给、主力大军的支援以及帝国水师能否及时赶到平壤并与选锋军协同作战等诸多问题提出质疑。
杨恭仁和崔逊无法给出准确答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乌骨屠城并不会影响到第三次东征的攻击策略,皇帝和中枢也不会因为乌骨屠城事件而停止东征的步伐,所以,一旦选锋军渡过鸭绿水继续东进后,薛世雄、李景和赵才也就陷入了被动,唯有全力跟进,并给选锋军以强有力的支持。否则,在乌骨城已经被彻底摧毁,选锋军赢得辉煌战果。帝队的士气空气高涨,东征战局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假如在平壤城下再一次“翻盘”失利,他们三个就完蛋了。
至于来护儿和周法尚。他们所统率的帝国水师是否已经渡海,是否已经登陆高句丽,目前不得而知,但就目前的战局来说,高句丽在乌骨城焚毁后。其整个防御体系已经崩溃,平壤已经直接暴露在帝队的攻击之下,诸如尚在据城坚守的辽东等重镇要隘已经无足轻重,未来几个月帝队将倾尽全力猛攻平壤,所以帝国水师早来也好,迟来也罢,短期内都不会影响到整个战局。
众将各抒己见,吵吵嚷嚷。其中心意思只有一个。孤军深入太危险,尤其在乌骨屠城后,激起了高句丽人的冲天愤怒,即便是那些本来打算投降的人,现在也不会投降了,高句丽人必定同仇敌忾。疯狂反击,选锋军一旦陷入包围。则有全军覆没之危。所以,鸭绿水肯定要渡。一则远离坟墓,二则做出攻击态势,三则也是给后方主力一个督促,催促他们尽快跟进。至于进攻平壤,则要等到与主力会合后,诸军合兵一处,甚至最好是等到与水师会合后再攻平壤,那就万无一失了。
伽蓝非常失望,对罗艺,对王辩,甚至对薛氏兄弟,都很失望。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做将军的如果以自身利益至上,瞻前顾后,不敢舍生忘死、一往无前,这仗还怎么打?
人随着环境而变,身份地位权势不同了,人的想法性格自然也就变了。中土分裂之期,战争连绵,获得功勋的机会多,出人头地的机会也多,而既得利益者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常常“养寇自重”,把个人利益凌驾于中土统一大业之上。统一初期,帝国虽然内忧外患,战争不断,但既得利益者因为统一所获得的权力和财富急骤增加,为了保住这些利益,他们倒是兢兢业业了一次,把个人利益置于统一大业之下。等到统一的帝国逐渐夯实了根基,国力飞速发展之后,既得利益者的权力和财富也随之增加了,而到了这一时期,既得利益者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再一次把个人利益凌驾于帝国利益之上,甚至不惜牺牲帝国利益来满足个人私欲。这一“潜规则”体现在战场上,便是将军们各有算计、各行其是、各自为战。第一次东征惨败,就是一个鲜明例子。
第三次东征同样如此。战争进行到第三年,战局发展到今天这一步,高句丽实际上已经奄奄一息,根本没有抵御之力,就像一棵行将枯死的树,经不起一阵狂风暴雨的侵袭,乌骨城的失陷就是最好证据。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帝国的将军们对高句丽实力的估计,竟然还停留在第一次东征惨败后所找的自欺欺人的借口上,竟然认为高句丽人依旧具备击败帝国大军的能力,这太荒谬了。
伽蓝已是众矢之的,若不留颜面的撕开将军们脸上的“面具”,必树敌无数,所以他沉默不语,心里却已有了计较。待杨恭仁下令三军即刻渡过鸭绿水之后,伽蓝慨然领命,第一个走出了帅帐。
不待伽蓝走出辕门,杨恭仁便派人把他请到了偏帐。帐内只有杨恭仁一个人,显然这是一次甥舅间的私人会面。
“渡河后,你是不是打算故技重施,带着龙卫军日夜兼程杀奔平壤?”杨恭仁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伽蓝神色平静,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杨恭仁怒从心生,一掌拍在案几上,厉声喝叱道,“你无法无天了,眼里还有没有某?还有没有军律?”
“军律?”伽蓝嗤之以鼻,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应该去问问那些大将军,将军,还有那些武贲郎将、武牙郎将,你问问他们,他们是否遵从了陛下的诏令?是否严守军纪,令行禁止?”
杨恭仁怒极,脸色铁青,手指伽蓝。“你……你还敢顶撞?”
伽蓝冷笑,怒视杨恭仁,目露寒光。手握刀柄,就像一头待人而噬的猛兽,一股凛冽杀气喷涌而出。
杨恭仁恨不得给他一个巴掌,但想到死去的父亲。还有悲苦一生的妹妹,他的心忽然痛彻入骨,满腔怒气霎时烟消云散,只剩下一声长叹,“伽蓝。不要一意孤行,不要刚愎自用,更不要狂妄自大,你这个暴戾的性格如果不改,不但会葬送你自己,还会连累所有的龙卫军将士。过了鸭绿水,形势就不一样了,高句丽人在生死存亡之刻。必会倾尽全力疯狂阻击。你孤军深入。兵力单薄,随时都有可能陷入叛虏的包围,而某手上只有北平军和怀远军十八个团,一旦你被围,某拿什么救你?你和龙卫军一旦全军覆没,选锋军惨败而退。第三次东征旋即遭受重创,这必定会影响整个东征进程。假若第三次东征因此而功亏一篑。你知道后果吗?”
伽蓝目无表情,一言不发。
“某知道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中土。某也知道唯有兵贵神速才能攻克平壤,但现实是,薛大将军、李大将军和赵大将军控制着东征主力,他们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他们对北平的关注远远大于对平壤的关注,所以,假如你以为,只要选锋军杀到了平壤城下,他们就不得不跟进,那你就太天真了。”杨恭仁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无奈,满目悲伤,“说句实话,在某看来,与其寄希望于舞阴公,倒不如指望荣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