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协。”高士廉不假思索地说道,“从杨玄感死亡的那一刻开始,战争已经停止,接下来便是妥协。”
“谁向谁妥协?”
“当然是失败的一方向胜利的一方妥协。”
伽蓝迟疑了一下,停下脚步,转身望着高士廉,神情严峻地问道,“你是否知道这种妥协意味着什么?”
高士廉冷笑。
“这场风暴过后,皇帝的威望遭到打击,中央威权严重受损,中央对地方的控制会越来越弱,而随着各地叛贼蜂起,地方对所在辖区的控制也是力不从心,更要命的是,两京卫戍军经此一劫,元气大伤,未来数年内肯定无法恢复。可以想像,这种情况下,如果继续加快变革的进程,必然把帝国推向崩裂的深渊。”伽蓝瞪着高士廉,语气森冷,“杨玄感就是一个诱饵,帝国吃下这个诱饵,也就坠入了死亡的陷阱,是不是?”
“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高士廉毫不示弱,瞪着伽蓝,挥舞着手臂,情绪激动地说道,“局势就如决堤洪水,一泄千里,谁能阻止?皇帝能阻止?豪门大族能阻止?整个中土都在滔滔洪水中挣扎,若想生存,唯有快马加鞭,冲到最高处。”
“天下苍生呢?无辜生灵呢?难道他们就该死?”伽蓝愤怒质问。
“你连自己都救不了,你还能拯救谁?”
伽蓝语塞,忿然无语。
“伽蓝,龙卫府的使命就是妥协,你的使命就是妥协,乘着清算的风暴还没有肆虐中土,乘着裴世矩、裴蕴等权臣还未抵达东都,乘着西京大军还在东都城外,你能救多少就救多少吧。这不论是对你个人,还是对你此次陇右之行,都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
高士廉转身离去,背影蹒跚,渐渐消逝在黑暗之中。
伽蓝摇头,救了你一个不算,还要救上千个贵族,你嫌某死得不够快是吧?龙卫府经你一番花言巧语,竟然变成了皇帝和保守贵族们的妥协之物,这就是所谓的政治智慧?这是真相,还是荒诞?
天明时分,答案揭晓。
苏合香来了。
自临清关相见之后,两人便没有机会再见面。此次西行,伽蓝并没有打算再回来,所以也就埋下了一走了之的念头。苏合香孑然一身留在西土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能回家,能与亲人生活在一起,理所当然应该有一个好未来,但伽蓝自己都没有未来,又何来未来给她?
然而,伽蓝尚未走出东都范围,苏合香便寻上门来,“气势汹汹”地责难他,弄得伽蓝好不尴尬,羞愧难当。
苏合香要一个合理解释,否则绝不肯“放过”伽蓝。伽蓝无奈,不得已把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你倒是个孝子,不愿毁弃对母亲的承诺。”苏合香冷笑,“不过让儿失望的是,你这个阿修罗竟然也知道害怕了,竟然要逃离中土。你可知,你在中土做下了人神共愤之事,多少人想杀你,多少人想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伽蓝嗤之以鼻,不想与苏合香继续纠缠下去,直截了当地问道,“苏氏指使你来,所为何事?”
苏合香丢给他一封信,没有署名,而内容则正如高士廉的劝谏,请伽蓝出手救人,能救多少救多少。
伽蓝拿着这份信,掂量了一下份量,冷笑道,“凭这个,就能换某西北兄弟的性命?”
“你还有选择吗?”
伽蓝苦笑,摇头,自己的确没有选择。不答应的后果很可怕,或许今天所有的西北兄弟就将命丧慈涧道。杨玄感败亡,叛军崩溃,流窜山野,以叛军对伽蓝的仇恨,在慈涧道打一个埋伏也是合情合理,到那时伽蓝喊冤到找不到地方。
咽喉被人卡住的滋味非常难受,但面对咬牙切齿的西京贵族,唯有合作,唯有妥协。
“樊留守能否答应?”
“你与留守已经达成了约定,千百叛卒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他们不是叛卒,更并不是普通的叛逆。”
苏合香笑而不答。
伽蓝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十分愚蠢,既然要救一批人,当然不会仅仅依靠他,自有人暗中相助,有人暗中帮助他瞒过樊子盖。等到事情暴露了,责任当然都是伽蓝的,但那时伽蓝已经远在陇右,即便皇帝怪罪下来,大不了伽蓝带着龙卫府远赴突伦川戍边而已,总之一大批贵胄子弟的性命算是保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才是关键所在。
伽蓝把信仍在了案几上,问道,“他们能给某什么?”
“他们说,如你所愿。”
伽蓝笑了,“那就麻烦阿苏辛苦一趟,等某把事办妥了,便与他们渑池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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