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据某所知,杨玄感的皇统人选是秦王。”
伽蓝直接点明要害所在。
秦王杨浩是山东人最为中意的皇统人选,而杨玄感属意秦王浩,纯粹是为了向山东人妥协,赢得山东人的合作,如此一来关陇人便不干了,尤其关陇的本土贵族,比如韦氏、杜氏、苏氏,势必要与杨玄感反目成仇。当然,不是说杨玄感就没有机会了,就无法赢得各方势力的合作了,而是这种关系切身利益的谈判需要时间,但皇帝不会给杨玄感充足的时间,所以杨玄感迫切需要拿下东都。只待他拿下东都,占据了主动,那么在皇统人选的谈判上,其利益基础就不一样了,杨玄感也就未必会继续向山东人妥协。
明概叹了口气,“东都守不住了。”
杨玄感的皇统人选既然中意秦王浩,主动向山东人妥协,那么山东人便与城内支持杨玄感的贵族官僚取得了默契,很快,东都便不战而破。
“必须守住东都。”伽蓝说道。
“这是圣主之命?”
伽蓝点头,“东都若破,帝国崩裂在即,群雄并起,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计将安出?”
“杨玄感杀死了游元。”
杨玄感杀死游元,祭旗叛乱,肆意凌辱山东人,请问山东人拿什么信任关陇人?旧恨新仇一起迸发,山东人再不会相信杨玄感的巧言利口,接下来必定全力以赴与杨玄感战斗到底。山东人的威胁化解了,剩下的就是杨玄感的同党,但哪些人是杨玄感的同党?还有,如果援军迟迟不至,在东都局势瞬息万变的情况下,各贵族集团还是有可能与杨玄感达成利益上的一致,那时又如何守住东都?
然而,杨玄感有什么理由诛杀游元?这一消息是真是假?
“你亲眼所见?”
“圣主之命,借其人头一用。”
言下之意,某杀死了游元。游元既然死于皇帝的谋算,那么伽蓝此刻进京,岂不也是受了圣主的指派?
明概领悟了伽蓝的来意,脸上再无笑容,眼里露出一丝淡淡的忧郁。
“越王有难,某奉旨守护。”
明概不语,过了片刻,乃长身而起,推门而出。伽蓝紧随其后。两人缓步而行,慢慢走上清凉台。
台上,檀香长燃,一个眉目如画的锦衣少年席地而坐,手捧经书,喃喃低诵,矜持而庄重。
“一切诸世间,生者皆归死。寿命虽无量,要必当有尽。夫盛必有衰,合会有别离。壮年不久停,盛色病所侵。命为死所吞,无有法常者……”
明概盘膝坐下,稍停,随同唱诵。
“三界皆无常,诸有无有乐。有道本性相,一切皆空无。可坏法流转,常有忧患等……何有智慧者,而当乐是处……”
伽蓝阖上双目,仰首向天,无声吟唱。
“此身苦所集,一切皆不净。扼缚痈疮等,根本无义利……我无老病死,寿命不可尽。我今入涅盘,犹如大火灭……我今入涅盘,受于第一乐。诸佛法如是,不应复啼哭……尔时纯陀白佛言。世尊。如是如是。诚如圣教。我今所有智慧微浅犹如蚊虻。何能思议如来涅盘深奥之义。”
耳畔钟声悠扬,鼻翼檀香幽幽,梵唱声声好似满天金光熨拂身心,一切烦恼皆化尘土。
“师兄……”
蓦然,伽蓝从冥想中惊醒,满天金光瞬间化作点点星辰,眼前只见朦胧身影,只闻肃穆之声。倏忽间,霞光万道,一轮血色夕阳轰然撞入心灵,身心俱震。
明概已经离去,锦衣少年抱着经书,站在伽蓝面前,微微仰首,面露温和笑容。
伽蓝躬身致礼。
“师兄是个传奇。”锦衣少年目露憧憬之色,“若能像师兄一样舍身护佛,此生足矣。”
“某之护佛,不过一僧一寺而已。”伽蓝再躬身,“殿下护佛,却是天下之僧天下之寺,功德无量。”
锦衣少年没有说话,眼里掠过一丝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落寞与悲凉。
伽蓝也没有说话,抬头望向西方。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沐浴在落日余晖之中,透出一股无尽沧桑。
“师兄,西方可有极乐世界?”
伽蓝心神微颤,嘶哑的声音低沉响起,“心之所在,便是极乐。”
“师兄,心在哪?”
伽蓝黯然长叹,一股悲愤喷涌而出。时也命也,一个九岁的少年,不得不以瘦弱的身躯,面对这场惊天风暴,而五年后,同样是这个少年,不得不以自己孱弱的肩膀承担起重振国祚的使命,但仅仅过了一年,在初秋之日,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便跪在佛陀面前,发誓“愿自今已往,不复生帝王家”,尔后魂归天国。
这是一个失败的皇帝,一个权力的傀儡,一个被佛抛弃的信徒,一个沉沦于悲伤的灵魂,但命运把他推到了自己面前,自己却偏偏毫无选择。
这就是命运。
某的命运就是逆天。
历史上,凡成功者,无不逆天。
我便逆天。
“顺天之命,逆天而行。”伽蓝低头望着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若逆天,便能寻到心之所在。”
“逆天?”
少年沉思良久,犹疑着,忽然说道,“师兄,孤能守住东都。”
伽蓝颔首,毫不犹豫。
少年转身望着伽蓝,恳切说道,“师兄,能否助孤一臂之力?”
伽蓝断然应诺。为了这个无助少年,为了芸芸苍生,某宁愿粉身碎骨也要逆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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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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