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杨玄感谋反……”
“礼部尚书杨玄感杀了御史游元……”
“关陇人大开杀戒,山东人危在旦夕……”
西北狼浑身浴血。一边打马飞驰在各郡县戍军、乡团的营帐之间,穿行在马夫车夫、船夫水手、商贾仆役们之间,一边纵声高呼,声嘶力竭的叫喊,而禁军龙卫的显赫声名,禁兵显赫的地位和身份。保证了他们的信誉,赢得了普罗大众的信任,于是,普罗大众相信了他们的话。
礼部尚书杨玄感谋反……
礼部尚书杨玄感杀了御史游元……
杨玄感是谁?游元又是谁?礼部尚书和御史又各自代表了什么。对大多数贫贱者来说,可能知之有限甚至一无所知,但对贵族、官僚、豪强和商贾来说,他们就很清楚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消息就像风一般传播,而消息的内容更如夏日的热浪一般掀起阵阵波澜,汹涌澎湃。
杨玄感必须马上做出决断,必须迅速扭转局势竭尽所能抓住“民心”,必须以最快速度举旗了。
没有时间去追杀西北狼。也没有时间从容定计诛杀西北人继而谋夺那近千匹战马。
杨玄感下令,即刻进入黎阳城。举旗,传檄天下。
这天是大业九年六月乙巳日(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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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坯山北麓。黎阳仓,未时六刻,日昳(die)之时。
阳光穿透树林,在绿色草地上留下斑驳之影,炙烈而耀眼。枝头鸣蝉的叫声此起彼伏,尤添心情的烦躁。
伽蓝和西北狼兄弟们大汗淋漓,甲胄战袍上血迹斑斑,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窒闷的空气中,给人一种摄人心魄的惊悚感。
宋正本和一群巡察僚属站在一起,神情异常悲愤。
伽蓝和西北狼杀进了杨玄感的行辕,但未能救出游元,相反,在激战中,游元及其僚属、卫士全部战死。宋正本咬牙切齿了,他之所以恳请西北人拯救游元,就是确定杨玄感及其同党迫于形势,最终不得不向山东人做出更大妥协。杨玄感绝不会杀死游元,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然而,他估计错了,杨玄感及其同党在形势的压迫下,不是妥协,而是破釜沉舟了,要么你答应我的条件,要么鱼死网破,我死了,也要拉你山东人做垫背。
薛德音、傅端毅、刘炫,还有刘炫的几个亲信弟子,对杨玄感如此“决绝”也是非常震惊,但仔细想一想,杨玄感的“决绝”也在情理之中,他都造反了,孤注一掷了,整个杨氏家族及其庞大利益集团都站在了悬崖边上,就剩一条路了,这时候,你山东人与他讨价还价,试图虎口夺食,试图踩着他的尸体攫取自己的利益,怎么可能?你以为他造反了,他没有退路了,他就被你卡住了脖子?大错特错,相反,这时候的杨玄感就是一头走投无路的恶虎,你顺从他,大家就是一条战壕里的兄弟,你忤逆他,甚至与他对着干,你就是他的敌人,逮谁吃谁。
游元死了,也让那些骄横自大、自以为是的山东人从“白日梦”中惊醒了。关陇人和山东人始终是誓不两立的对手,一定利益上的妥协是存在的,但在今天这个时候,在关系到大部分关陇人生死存亡之刻,关系到整个关陇贵族集团未来的关键时刻,关陇人绝不会妥协,要么按我的条件合作,要么决裂,你我一决生死。大家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你选择哪一个?
宋正本走到了刘炫面前,深施一礼。
游元一死,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贵族集团和以游元为首的山东贵族集团,就此彻底决裂,不论诸如像独孤氏这样的关陇中间势力,还是崔氏、李氏这些山东一流大世家如何努力斡旋。都已经无法改变两大贵族集团彻底决裂的事实。
双方的信任本来就非常有限,双方的妥协更是非常脆弱。根本经受不起如此重击。可以这样说,杨玄感杀死游元的消息传开之后,魏郡的独孤震和以赵郡李氏为首的河北世家的合作,东都的关陇贵族和山东贵族的默契,都将停止甚至倒退。而那些本来一直在犹豫观望中的、对关陇人抱有一丝期待的山东三四流贵族和地方豪强、各路义军,他们的期望都将在瞬间毁去,留下的只有满腔的愤怒和代代传承的仇恨。
刘炫低声叹息,伸手相扶,“与其心存侥幸,与虎谋皮。不若破釜沉舟,一决生死。”
宋正本得到了刘炫的承诺,当即草拟奏章,将黎阳之变十万火急飞奏辽东行宫。这是必要的程序。在两大贵族集团已经决裂的情况下,山东人不会再给予“默契”,而是不遗余力地展开对关陇人的报复和打击。
同时,宋正本给赵郡李氏、清河崔氏、任县游氏等河北一二流世家草拟密信,急报黎阳剧变。这个剧变爆发之后,两大贵族集团再无合作之可能,包括以独孤震为首的关陇中间派势力都很难得到山东人的支持了,因为事实很残酷。当山东人帮助皇帝“剿杀”了以杨玄感为首的贵族集团,关陇贵族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之后。双方的仇怨愈发深重,双方再难给予对方信任。那么即便有皇统之争,其争斗的内容也必将改变。换句话说,以独孤震为首的关陇贵族集团在皇统继承的人选上,首先就会摒弃有利于山东人的人选,而山东人也会百般阻挠关陇人所中意的人选,双方必定两败俱伤。
考虑到目前杨玄感与其同党已经完全掌控黎阳及其周边地区,奏章和密信的传送只能靠与刘炫保持密切联系的河北义军的相助,所以宋正本只能求助于刘炫。等到奏章和密信传递出去后,宋正本的使命已经完成,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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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绍匆匆而来。
听到行辕剧变、游元罹难的消息,柴绍大吃一惊,“追兵何在?”
大家都担心追兵,担心杨玄感四面围杀,如此大张旗鼓,黎阳仓必定全力防备,再不给西北人任何机会,然而,令所有人惊讶的是,杨玄感没有追杀,也没有起大军四面围攻,很显然,杨玄感正在竭尽全力应对形势的突变,无暇顾及西北人了。
或许这一刻,他正在手忙脚乱地部署举旗事宜,要知道,如果他再不起兵,再不放粮挽救民心,再不高举正义的大旗,他所掀起的这场风暴,恐怕要云收雨歇,夭折中途了。
柴绍不假思索之下,又问了第二句,“任公为何要逃离行辕?”
目前局势下,游元掌控着主动权,尤其在杨玄感与独孤震、与赵郡李氏等河北世家已经达成利益妥协的情况下,游元根本不可能离开行辕,杨玄感更没有理由杀他,但游元偏偏就要逃离行辕,而杨玄感又偏偏杀了他,置自己与极度被动,陷兵变大计于极度不利之中,为什么?
柴绍这句话是冲着伽蓝问的。伽蓝到了行辕,见到了游元,到底对游元说了什么,导致游元不顾一切要逃离行辕?或者,游元发现了什么,又用什么理由说服伽蓝,一定要带他逃离行辕?这其中,可谓疑点重重。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来。这是关键所在,伽蓝不说,众人也不便问,更重要的是,在很多人眼里,伽蓝的身份地位都很卑微,根本没有在游元面前说话的资格。既然伽蓝在游元面前只有俯首听命的份,伽蓝只是一介武夫,他又能知道什么?
柴绍却是知道伽蓝的份量,刘炫、薛德音、傅端毅等人也知道。宋正本对伽蓝的实力没有清晰和直观的认识,不过事出反常,即便他没有怀疑伽蓝,但对事情的真相却始终充满了疑窦。
伽蓝摇头,茫然无知而又愧疚难当,而他和西北狼兄弟身上的斑斑血迹和依旧流血的伤痕,非常真实地证明了先前在行辕里爆发的那场恶战。
柴绍仅有的那点怀疑被伽蓝沉痛而悲哀的目光所抹去,稍加思索后,他用力一挥手,语气非常坚定地说道,“只有一条路了。”
是的,对于他们这支队伍来说,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就是马上冲进黎阳仓,以黎阳仓为堡垒,与杨玄感做殊死搏斗。
“几成把握?”
伽蓝问道。有几分把握就要做几分准备。时间已经很少了,假如天黑之前拿不下黎阳仓,那就只能沿着大河逃遁了,有多快逃多快。
“杀人夺仓。”
柴绍神色坚毅,杀气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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