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的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是愿意齐心协力的兄弟,是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伽蓝手指三人,“告诉我,我能否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你们?既然如此,我把你们留在身边干什么?大家兄弟一场,也曾浴血疆场,也曾奔驰万里,虽不至于情深义重,但好歹也是一场缘分。今天你们既然要走,我岂会阻拦?但是,我要知道答案,我要知道你们为什么一定要造反,一定要让天下数以千万计的无辜生灵为你们陪葬。”
数以千万计的无辜生灵要为之陪葬?三人暗自心惊,齐齐注目望向伽蓝。
“将军,此言何意?”高泰急切问道。
“不知道吗?”伽蓝眼神冷冽,质问道,“你说你劫富济贫,那我问你,你攻城掠地,你杀贪官抢富豪,你所得钱粮救活了多少人?你在攻城掠地,你在杀贪官抢富豪的过程中,又杀死了多少人?城堡拿下了,庄园攻占了,贪官杀死了,富豪杀死了,那么你把田地分给谁了?谁去耕种了?”
高泰张嘴就想回答,蓦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答案,一时间,他愣住了,脑中一片空白,我救了多少人?我杀了多少人?我抢来的钱粮救济了多少贫苦?我抢来的田地分给谁了?谁在那些田地上耕种?
答案是可怕的,也是高泰一直深埋在心底不愿承认的。
他杀了很多很多人,上至贪官富豪下至老弱妇孺,他都杀,只要是阻挡他烧杀掳掠的都杀,而为之死去的敌对双方的无辜者不计其数。他抢了很多钱粮,但这些钱粮即便是养活义军都难以为继,更不要说救济贫苦了,所以必须拼命的去抢,先是抢官府抢富豪,后来窘迫之下就连贫苦百姓都抢了。自家的地盘不好抢,就去别的地方抢,于是义军之间厮杀起来,大鱼吞小鱼,小鱼吞虾米,而因此被杀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有义军将士,更多的则是双方地盘上的无辜百姓。战火蔓延了,义军与官府富豪厮杀,与其他义军厮杀,每天就是厮杀,谁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大家都像狗一样的活着,没有尊严,没有希望,没有良心,像畜生一样为活着而活着,所谓的劫富济贫,所谓的大义,都是自欺欺人,都变成了一种自我麻醉,一种自我安慰。
战火无休无止,杀戮无休无止,所有人都被卷进了战争,没有人去生产,大家都去抢,谁生产,谁就成了被抢者,不但一无所有还有赔上性命,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抢好了,于是你抢我的,我抢你的,而最初的抢劫成果让所有人失去了理智,让人性中的丑恶一面无限制放大。一座座城堡庄园焚毁了,一块块田地荒芜了,无数的人在抢劫和杀戮中死去,当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临时,大家才突然发现,房子没有了,田地荒芜了,人也死得差不多了。
怎么办?再去更远的地方抢,再去杀更多的人,就像蝗虫一样,走一路,摧毁一路。当第二年春天来临的时候,一切都不存在了,不要说播种的种子,就连播种的人都没有了,唯一的生存希望就这样毁灭了,于是,叛乱者就更多了,叛乱的地方也就更多了,而叛乱的规模也就越来越大了。
劫富济贫?自欺欺人而已。除昏君、铲奸佞?那不过是一句笑谈。揭竿而起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生存,仅仅就是为了活着,但适得其反的是,揭竿而起的人越多,涉及的范围越广,人也就死得越多,活下去的希望也就越渺茫。
这是为什么?不造反是死,造反死得更快,为什么?
高泰在沉思,乔二在沉思,谢庆也在沉思。
他们想不通,想不明白,他们非常痛苦,而这种痛苦是伽蓝剖开了他们的心,挖出了他们深埋在心里的真相,让他们直面鲜血淋漓的残酷现实,让他们在杀戮和死亡中痛苦哀嚎。
“告诉我,为什么要造反,为什么?”伽蓝在嘶吼,杀气腾腾地嘶吼。
“不知道,俺不知道……”高泰痛苦地蒙住了脸,眼前血海翻涌,哀鸿遍野。
“俺只想活着,只想活下去……”谢庆眼神呆滞,喃喃低语。
乔二泪流满面。无数人死了,他的亲人,他的兄弟,他的朋友……熟悉的,不熟悉,都死了,他们本想活下去,但死得更快,更痛苦。“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工具,你们的死亡,是那些权贵为了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
伽蓝站了起来,慢慢向帐外走去,“这是一场血腥的博弈,你们是为了生存,而权贵们是为了更好的生存。假如中土是棋秤,权贵们就是对弈者,而我们是棋秤上的棋子。我是白棋,你是黑棋,我们在对弈者的操控下,自相残杀。等到有那么一天,对弈者分出了胜负,落败者输掉了全部,而给他陪葬的,就是我们这些棋秤上的棋子,无论是白棋还是黑棋,都是殉葬品。”
“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选择去留。”
就在伽蓝掀起帐帘的霎那,乔二蓦然回首,厉声吼道,“怎么活?俺怎么活?”
“我们永远是棋秤上的棋子,我是白棋,你是黑棋。”伽蓝说道,“活下去的办法,就是尽快结束这盘棋。不是让白棋击杀黑棋,就是让黑棋击杀白棋,只有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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