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阴中忽噪新蝉,见流萤飞来庭院。听菱歌何处?画船归晚。
只见玉绳低度,朱户无声,此景犹堪羡。
起来携素手,整云鬟。月照纱厨人未眠。(合前)
[节节高]
涟漪戏彩鸳,绿荷翻。清香泻下琼珠溅。
香风扇,芳草边,闲亭畔,坐来不觉神清健。蓬莱阆苑何足羡!
(合)只恐西风又惊秋,暗中不觉流年换。
众人唱着,不觉到角门首。玉楼把月琴递与春梅,和李瓶儿往后去了。
蔺秀枫遂叫道:“孟三儿,等我等儿,我也去。”才待撇了贾璎走,被贾璎一把/手拉住了,说道:“小油嘴儿,你躲滑儿,我偏不放你。”拉着只一轮,险些不轮了一交。妇人道:“怪行货子,他两个都走去了,我看你留下我做甚么?”贾璎道:“咱两个在这太湖石下,取酒来,投个壶儿耍子,吃三杯。”妇人道:“怪行货子,放着亭子上不去投,平白在这里做甚么?你不信,使春梅小肉儿,他也不替你取酒来。”贾璎因使春梅。春梅越发把月琴丢与妇人,扬长的去了。
妇人接过月琴,弹了一回,说道:“我问孟三儿,也学会了几句儿了。”一壁弹着,见太湖石畔石榴花经雨盛开,戏折一枝,簪于云髩之旁,说道:“我老娘带个三日不吃饭──眼前花。”被贾璎听见,走向前把他两只小金莲扛将起来,戏道:“我把这小狎妇,不看世界面上,就肏死了。”那妇人便道:“怪行货子,且不要发讪,等我放下这月琴着。”
于是把月琴顺手倚在花台边,因说道:“我的儿,适才你和李瓶儿肏捣去罢,没地扯嚣儿,来缠我做甚么?”贾璎道:“怪奴才,单管只胡说,谁和他有甚事。”妇人道:“我儿,你但行动,瞒不过当方土地。老娘是谁?你来瞒我!我往后边送花儿去,你两个干的好营生儿!”贾璎道:“怪小狎妇儿,休胡说!”于是按在花台上就亲嘴。那妇人连忙吐舌头在他口里。贾璎道:“你教我声亲达达,我饶了你,放你起来罢。”那妇人强不过,叫了他声亲达达:“我不是你那可意的,你来缠我怎的?”两个正是:
弄晴莺舌于中巧,着雨花枝分外妍。
两个顽了一回,妇人道:“咱往葡萄架那里投壶耍子儿去。”因把月琴跨在胳膊上,弹着找《梁州序》后半截:
[节节高]清宵思爽然,好凉天。瑶台月下清虚殿,神仙眷,开玳筵。
重欢宴,任教玉漏催银箭,水晶宫里笙歌按。(合前)
[尾声]光阴迅速如飞电,好良宵,可惜惭阑,拚取欢娱歌声喧。
两人并肩而行,须臾,转过碧池,抹过木香亭,从翡翠轩前穿过来,到葡萄架下观看,端的好一座葡萄架。但见:
四面雕栏石甃,周围翠叶深稠。
迎眸霜色,如千枝紫弹坠流苏;
喷鼻秋香,似万架绿云垂绣带。
缒缒马乳,水晶丸里浥琼浆;
滚滚绿珠,金屑架中含翠渥。
乃西域移来之种,隐甘泉珍玩之芳。
端的四时花木衬幽葩,明月清风无价买。
二人到于架下,原来放着四个凉墩,有一把壶在旁。秀枫把月琴倚了,和贾璎投壶。只见春梅拿着酒,秋菊掇着果盒,盒子上一碗冰湃的果子。妇人道:“小肉儿,你头里使性儿去了,如何又送将来了?”春梅道:“教人还往那里寻你每去,谁知蓦地这里来。”秋菊放下去了。贾璎一面揭开,盒里边攒就的八槅细巧果菜,一小银素儿葡萄酒,两个小秀枫蓬钟儿,两双牙筋儿,安放一张小凉杌儿上。
贾璎与妇人对面坐着,投壶耍子。须臾,过桥翎花,倒入飞双雁,连科及第,二乔观书,杨妃春睡,乌龙入洞,珍珠倒卷帘,投了十数壶。把妇人灌的醉了,不觉桃花上脸,秋波斜睨。贾璎要吃药五香酒,又叫春梅取酒去。秀枫说道:“小油嘴儿,再央你央儿,往房内把凉席和枕头取了来。我困的慌,这里略躺躺儿。”那春梅故作撒娇,说道:“罢么,偏有这些支使人的,谁替你又拿去!”贾璎道:“你不拿,教秋菊抱了来,你拿酒就是了。”那春梅摇着头儿去了。
迟了半日,只见秋菊儿抱了凉席枕衾来。妇人吩咐:“放下铺盖,拽上花园门,往房里看去,我叫你便来。”那秋菊应诺,放下衾枕,一直去了。这贾璎起身,脱下玉色纱縼儿,搭在栏杆上,迳往牡丹台畔花架下,小净手去了。
回来见妇人早在架儿底下,铺设凉簟枕衾停当,卧于衽席之上,脚下穿着大红鞋儿,手弄白纱扇儿摇凉。贾璎看见,怎不动心。两人正在美处,只见春梅烫了酒来,一眼看见,把酒注子放下,一直走到假山顶上卧云亭那里,搭伏着棋桌儿,弄棋子耍子。
贾璎抬头看见,点手儿叫他,不下来,说道:“小油嘴,我拿不下你来就罢了。”于是撇了妇人,大叉步从石磴上走到亭子上来。那春梅早从右边一条小道儿下去,打藏春坞雪洞儿里穿过去,走到半中腰滴翠山丛、花木深处,欲待藏躲,不想被贾璎撞见,黑影里拦腰抱住,说道:“小油嘴,我却也寻着你了。”遂轻轻抱到葡萄架下,笑道:“你且吃钟酒着。”
一面搂他坐在腿上,两个一递一口饮酒,便说道:“不知你每甚么张致!大青天白日里,一时人来撞见,怪模怪样的。”贾璎问道:“角门子关上了不曾?”春梅道:“我来时扣上了。”贾璎道:“小油嘴,看我投个肉/壶,名唤金弹打银鹅,你瞧,若打中一弹,我吃一钟酒。”于是向冰碗内取了枚玉黄李子,一连打了三个,皆中花心。
这贾璎一连吃了三钟药五香酒,旋令春梅斟了一钟儿,递与秀枫吃。妇人只是朦胧星眼,四肢軃然于枕簟之上,莺声颤掉,那贾璎叫春梅在旁打着扇,只顾吃酒不理他,吃来吃去,仰卧在醉翁椅儿上打睡,就睡着了。春梅见他醉睡,走来摸摸,打雪洞内一溜烟往后边去了。听见有人叫角门,开了门,原来是李瓶儿。
由着贾璎睡了一个时辰,睁开眼醒来,见日色已西,替秀枫披上衣裳。叫了春梅、秋菊来,收拾衾枕,同扶妇人归房。
春梅回来,看着秋菊收了吃酒的家伙,才待开花园门,来昭的儿子小铁棍儿从花架下钻出来,赶着春梅,问姑娘要果子吃。春梅道:“小囚儿,你在那里来?”把了几个桃子、李子与他,说道:“你爹醉了,还不往前边去,只怕他看见打你。”那猴子接了果子,一直去了。春梅开了花园门回来,打发贾璎与妇人上床就寝。正是:
朝随金谷宴,暮伴红楼娃。
休道欢娱处,流光逐暮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