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端望着眼前持刀挟持人质的神经病冲过来,顿时心乱如麻。
因为霍晓红跟他说过,咱们这种人出警可以,但是一定要回得来。回不来,所有前半生努力的结果都是为别人准备的,鲜花、荣誉、掌声,有得是不要脸的人上前代领。无论多复杂,案件终究是会破的,有人会为此负伤或身故,有人因此锒铛入狱,而最少不得的却是立功受奖的,一定有与现场无关的人。
那一刹那,韩小端收回了伸出去的拳头,垂头丧气地藏在了围观的人群之中。他心道要是开周蓬蒿的车去就好了,至少不会在迷迷糊糊之中被送到了这个出警的现场:不是胡阳路,没有爆炸物,全副武装的他面对的只有这一个挥着长刀推倒人质的疯子。前面被砍倒的女子就在他面前一百米处,已经浑身是血,浑然不动。
这50cm的大砍刀仍然刀口对着自己身边的人群,神情狰狞,危险并没有解除,这幅场景将一辈子留在他的梦魇之中。人是退了第一步之后,心态崩了,就逐渐无下限地往后退下去了吧...
韩小端觉得那一刻自己正在往地狱沉了下去,他在拼命挣扎,却始终找不到落脚点。
最不想鸵鸟的人最后选择了用屁股面向观众,神经病后来是被苦口婆心劝了一个时辰的片警带走的,他是间歇性的发作,偶有正常的时刻,也许是受不了这唐僧的喋喋不休,他松开了人质,大摇大摆地走上了警车,回头朝片警朗声说:“我是给你面子,没有下次。”这种人即便上了法庭,也不会有死刑。派出所民警和特警陆续到来,在他们身前设置了屏障,周边的百姓是安然无恙,受害的除了倒地的女子只有韩小端,他之后的jj生涯算是毁了。
韩小端这一刻懂了:英雄和懦夫,就在一念之间:一念封神,一念成魔!
8月未央,这一年的初秋其实并不冷,韩小端看着窗外的霍晓红,这是避而不见的第三天,他的眼神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忧伤,但是周蓬蒿能够感觉支撑他的那道经脉断了,韩小端变得毫无生机。再过几天,处分就会下来了,不会轻,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韩小端问:“蓬蒿,你给我也卜上一卦吧,看看我是不是和大锤一般,可以转型成为湖垛的首富?”
周蓬蒿坚定地说:“不可能,跟考试的第一名一般,首富只有一个人。”
韩小端沉默半晌,说:“你他么的真不会安慰人。”
周蓬蒿说:“我会,但是我不骗人。”
韩小端说:“我并是没法接受这个结果,我只是放不下霍晓红。”
周蓬蒿说:“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会一直都是你兄弟,你记住:强如谪仙、苏轼也有被贬谪的时刻,何况是你这个大傻逼。”
韩小端一愣,说:“你说晓红那里我还有机会么?”
周蓬蒿坚定地摇摇头说:“没有!”
“我知道没有,你他么的就不能安慰安慰我。”
“我要告诉你的是:如果出警的是我,霍晓红那头换作是乔璐,我一样pass,运去黄金失色,时来铁也生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两人对视了数次,韩小端终于放弃了这个话题,他安慰自己:至少我还活着,活着就一切皆有可能。
周蓬蒿笑笑,没有说出口:有些人活着但是已经死了。
韩小端“啪”的一声,用力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这是他最后一次以民警身份在jj出现,后来的他据说被调离了ga机关,一直到周蓬蒿离开jj,他也没有调回来过。
这天,苟琉突然来到了周蓬蒿的办公室,黝黑的面孔,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鬼魅一般地出现了。
发呆的周蓬蒿一抬头是吓了一大跳。
“原来是苟...领导,您轻身功夫真不错,我压根就没听到你的脚步声。”
“没听到是因为你注意力不集中吧,好了,不必客套了,我们开门见山。”
平心而论,周蓬蒿觉得他这个打断挺不应该的,有的人这个姓是足以造成歧义的,带上职务多少要好一点。就像是一个丑八怪,整天敷个面膜,不会变漂亮,但是至少会白一点,让人看得顺眼一点。
“听说你们昨天去了市局的法医中心?”苟琉呵呵一笑,很是神秘的样子:“还是翘班去的,这个上下班纪律,正好我分管。”
“不先问问结果?”屁股上坐着笃定的鉴定报告,周蓬蒿对他的威胁并不感冒。
苟琉怒目圆睁地说道:“周蓬蒿,在jj你是个新丁,得罪我的代价你承受得起么?”
周蓬蒿看出了他的虚伪和虚张声势,并不接招:“少来这套,直接说吧,来交易的筹码是什么?”
“啪啪!”有人敲门,周蓬蒿有些犹豫,苟琉胸有成竹地打开了房门,门口站着的是一向大大咧咧的霍晓红,此刻在门边却有些局促扭捏。
“想不明白,你也给我憋着。”苟琉很有信心地看了二人一眼:“我已经和她谈好了,一会报告你让晓红给我送来。”
周蓬蒿的良心受到重击,显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等苟琉离开,重重地拉上门:“为何背叛我们的协定,给我一个理由。”
在霍晓红的世界里,韩小端是远不如周蓬蒿的,但是此刻要是三人都落水,倘若只有一个救生圈的话,她会选择扔给韩小端,然后她选择和周蓬蒿一起沉没。
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周蓬蒿不会信她的鬼扯,她思绪万千,说出来的话却只有一句:“苟琉有办法让小端留在我们系统内,我想为他保留一份希望。”
周蓬蒿没再废话,从屁股后面拿出了报告,看霍晓红义无反顾地扭着屁股走向了无尽黑洞一般的七楼。这次交易,熄灭了他对她曾一度升腾的火苗。
“为毛约我逛这不毛之地?有何企图?”乔璐赴约后有些莫名其妙,看着这乡村的泥土地,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那个飘着草炉饼香气的小镇。
“璐璐,多年之前我在派出所的时候,这里没有航空路,还叫做七里村,jj的大楼也刚刚在建,曾经这11层都在我的辖区之内,我是这边的片警,认识一下,七里香(乡)片警周-蓬-蒿。”
“说说吧,你为什么要骑人家李湘?”乔璐也时不时地能开个车,这车速让周蓬蒿有些猝不及防,两个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周蓬蒿带着乔璐沿着航空路往沈韩村的方向走,记忆里,那里曾有一个美食街。虽然沈韩的经济富裕,乡村建设也不错,但是缺点是离湖垛市区实在是太近了,这块美食街就一直没有搞起来,这里没有街道,马路两边的小吃摊是它的特色。一拐弯,看到琳琅满目的儿时小吃,像是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的门。
乔璐的眼中满是惊喜,“周蓬蒿,你还真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
“眼光自不必说,不然也不会看上璐璐你。”周蓬蒿笑笑道:“你可换个角度,夸夸我的大长腿。当年讲究一个社区服务,我这两条腿七里、沈韩、古虹、三洪村可是跑了个遍。”
乔璐仰起头,眼珠滴流滴流地转着说:“那你告诉我这沈韩有多少留守少妇,有几个是你相好?”
周蓬蒿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你这个角度真是惊天地泣鬼神,估计也是前无古人后无鸟人的。”
“咚!”乔璐给了他心口一拳:“再爆粗口,我一周不见你。”
当日刚秋至,在沈韩的喧嚣人群中,乔璐仰着干净的脸,欢快地跟着向导周蓬蒿转来转去,她的手里拿着奶茶和铜锣烧,小嘴在吧唧吧唧个没完。
美人如玉,又很接这人间烟火气,小饭店的音箱也在放着周蓬蒿很喜欢的林志炫的歌:
这世界有那么个人
活在我飞扬的青春
在泪水里浸湿过的长吻
常让我想啊想出神...
周蓬蒿知道这一世,无论最后乔璐在哪,她都会是他最庞大的爱情信仰,不,是迷信。
沈韩公园里,走累了的乔璐问:“韩小端还能回来么?”
周蓬蒿摇摇头,韩小端勇敢,讲义气,喜欢抢着出警和买单,是个合格的jj,也是个很好的朋友,但是他的运道很薄,听说祁长天在常委扩大会上说他是逃兵,要给他一个“扒皮”的处分,他能保住公务员的身份已经不错,要是还留在ga,那就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这jj,大概率是回不来了。”
乔璐说:“我听大锤说,你和晓红因为这件事闹得挺僵。”
周蓬蒿看了看远方的河道,默默思索,在脑海中将最近几天的事情过滤了一遍,认真地说:“没办法,其余的不说,就jj而言,也许我们才是外人。”
乔璐敲敲他的大脑袋,说“别我们我们的,这是典型的拉郎配,我可一直都是在jj,和你这个外来户不一样。”
好不容易略过这些扫兴的事情,周蓬蒿突然看到她细长的手指间,多了枚亮晶晶的银戒。
乔璐自然是看出了他狐疑的目光,连忙说:“我爸送的生日礼物,对了,我还没有收到你的礼物呢。”
对啊,乔璐是处女座,这生日可不就是这8月的尾子?周蓬蒿憨然一笑,自己这个男朋友有些不太称职。
乔璐接着说:“上次和平饭店里那个很嚣张的副县长挂了,你知道么?”
周蓬蒿说:“他就胡阳路的那个爆炸案的受害人吧?”
乔璐说:“是的,听说现场老惨了。人啊,还是不能光芒太盛了,得低调。”
周蓬蒿说:“你这是意有所指吧?”
“是的,就是说你!”乔璐接着说:“我觉得吧:霍晓红救韩小端没有错,那是她的本性使然。我要是遇到这样的场面,对方即使是成毅,我也会救的。”
能不能别提他,提到这个名字我浑身都不爽!
周蓬蒿一咬牙,愤怒地说:“璐璐,你真单纯,你以为那赵坤真的是运气不好而挂掉的?”
乔璐闻言大惊,一脸担忧地说:“你疯啦,当天刑警一早就去了,全市最好的法医都在湖垛,这个最终的定性就是意外,是一起突发的事件,你可别给我整幺蛾子啊。”
下雨了,小雨,一滴雨水沿着凉亭落在乔璐的发梢,周蓬蒿伸手想拭去,被她小手握住,她说:“蓬蒿,答应我:我们都正常一点,普通人就过普通人的日子,好吗?”
周蓬蒿说:“我没有瞎说,在现场的自媒体视频里看到了成百回。”
乔璐仰起脸,雨水落在她干净的面颊,她焦虑地说:“蓬蒿,我知道你的个性喜欢怀疑一切,但是这件事我希望你给我打住,不要做任何超越我们职业的事情,你能答应我么?”
周蓬蒿问:“这个职业是指jj,还是jc?”
雨越下越大,宛如分歧,两人身上都被淋湿了。
乔璐说:“蓬蒿,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的话理解为拒绝?”
周蓬蒿点点头:“璐璐,五年的交往,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周蓬蒿,我很不喜欢你的固执!”
“我也是!但是我改变不得!”
那天他们回去得很晚,也许是在等雨停,也许是需要再多拥抱一回,反正话题被跳开了,若即若离的关系贯彻了接下来的一个月。
在乔璐心中,周蓬蒿此举毫无根据,是在打击情敌。
没有了成百回,成毅就是个没根的浮萍,他更不是周蓬蒿的对手了。
夜间,乔璐给周蓬蒿发微信:“你需要这种碾压的快感是吗?”
周蓬蒿没有回,也许这个人出现了之后,他们的爱情就变质了,她无意之中的维护彻头彻尾地伤害了周蓬蒿。
周蓬蒿有所警觉,他一直描绘的未来,也许其实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