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角一撇,自信地说道:“你等着,我给你拿个好东西。”我说罢便跑到卧室里,从抽屉里拿出一支藿香正气合剂来。我用剪刀把瓶帽拆掉,用棉签蘸了药液给母亲涂在手指上。过了一会儿,父亲钓鱼回来了,母亲冲他显摆自己的手指头,“你看,我的手指好了。你开的药都不管用,还不如我闺女呢,一支藿香正气就搞定了。”
父亲不服气地把鱼桶放在地上,眯着眼睛、叼着烟说道:“那也是遗传了我的优秀基因,她才有机会显摆。”
我和母亲凑上前去,银色的水桶里装满了鲫鱼,还有几只小龙虾。我把龙虾拿出来放在地上,招呼狗子过来看。狗子跑过来刚要来一口,便被夹住了狗嘴疼得嗷嗷直叫。母亲一边收拾着鲫鱼,一边念叨父亲整天往外跑,跟狗腿子一样。父亲也不甘示弱,说她每天待在家里不出门,是癞蛤蟆不出窝。我手里的龙虾愣了愣,又在我的手指间挣扎起来。癞蛤蟆不出窝,好像也在说我,我除了诊室,也不怎么出门。我垂着眼睑,不满地冲父亲说道:“有辱斯文!”
父亲转转眼珠,又改口道:“宅女,你们都是宅女行了吧!”
“哈哈~”我笑得直不起腰来,指着母亲说道:“我爹真厉害,连宅女都知道。”
父亲神气地眯起眼睛来,叉着腰说道:“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快要到了去三榆堂的时间,我在卧室收拾东西时,父亲抱着一摞泛黄的手抄本进来。他把书放在桌子上,说道:“这些是你爷爷,还有我记录的医案。你哥哥做了西医,对这个不感兴趣。通过你在诊所的表现,我觉得你很有学中医的天赋。这些,你去求学时候,带上吧,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这个可比你们那些临床实验论文什么的宝贵的多,这些都是从患者身上得出的经验,没有比这个数据更精准的了。尽信书不如无书,你以后行医,也不要默守陈规,要敢于推翻他们。华佗扁鹊也不一定就是对的,要有超越先辈的勇气,给后辈做榜样。”
我点点头,翻着陈旧的书页,里面还有些繁体字。父亲咳嗽了几声,拍拍我的肩膀就出去了。我坐下来,安静地把每一本都翻了翻。陈旧的纸张捻上去有些绵涩,纸张间散发出的苦杏仁味夹杂着些许霉味。我看着潦草的毛笔字迹,脑海中能幻想出前辈们俯身在桌前,在煤油灯摇曳昏暗的光影里奋笔疾书的场景。
一觉睡到日晒三杆,刺眼的阳光把室内照得明晃晃的。麻雀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跟一群嘴碎的嚼舌根的大妈一样。起床后,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顿时洒满整间屋子。蓝色的医案本堆在桌上,松散的装订麻线泛黄,在阳光的沐浴下显得更有年代感了。我心满意足地、小心翼翼地摸摸书,像是得到了珍贵无比的压箱底嫁妆。规培结束后,从三甲医院出来,总有一种登高跌重的感觉。自从开始慢慢接触中医,得到这些医案,我的心理开始得到满足,甚至整个精神世界都得到了一种升华。本以为我的行医之路会沿着下坡一直走,直到一个平台结束。却不曾想,从中医这条岔路上又盘旋直上,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明明已经三十岁了,一切却好像才刚刚开始。
越要离开这里,越有点舍不得。多日没来诊所,乍一进来,沉郁浊涩的中药味有些呛鼻。以前待得久了,也没觉得味道很大。从抽屉里拿出往日自己记录的医案,准备收拾一下离开。我坐在诊桌前,摸着脉枕竟有些不舍。我诊疗过的患者会不会在哪天找我,找不到我的时候会不会焦虑忧愁。想着想着我不禁自嘲起来,觉得自己自作多情。父亲已行医多年,他们还没到离不了我这个小丫头的地步。这时,一个七十多岁大爷倒背着手悠闲地走了进来。我迎上去,问他哪里不舒服。他想买点厚朴,正巧店里缺药。大爷见没有,没有立马离开,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出于职业习惯,我就问了句买厚朴做什么。大爷摸摸上腹部,说道:“有点胀气。”
“哦哦,胀气……单味中药效果不太好吧,可以配伍喝点汤药。”
大爷摇摇头,说道:“又不严重,汤药不好喝呀。”
我拧着眉头思索一番,说道:“可以吃中成药呀,服用方便,口感也好接受一些。”
“贵吗?”
我转身,瞟了一眼药房,自信地说道:“二十五块钱,就能搞定。”
大爷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会儿,决定试一试。我给他拿了两盒中成药,给他解释道:“这个‘保和丸’是消食化积的经典方剂,可以消肉食、酒食还有面食。‘柴胡舒肝丸’可以疏肝理气,消胀止痛。很多消化疾病觉得是脾胃的关系,其实你刚刚说的爱生气,胁部胀满,应该是肝气犯胃导致的。这个正好对症。”
大爷听得津津有味,拿了药也不走,坐下又攀谈起来,说自己是中医信仰者,不喜欢吃西药,认为西医不治病。我本就急着走,强耐着性子说道:“那我可不认同,科目分类只是一种途径,不管中医西医,什么好用用什么嘛。发热的患者,吃一片布洛芬起效快效果好,比起中医熬白虎汤要快吧。感冒嗓子疼得厉害,不打针不输液,说不定合谷穴使劲掐一掐就好了。”
大爷连连点头,对我表示赞同。我走过去,拍着大爷的肩膀说道:“今天有事儿得关门,您早点回去歇着,把药吃了。”
“好嘞,忙着吧你。”大爷招招手,拿着药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