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取出了小笺,便将那只鸽子扔出窗外,动作极其潇洒,那只鸽子大约是忘了自己会飞,一道白影就这么咻得一下掉进了外头草丛里。
那日将林贞押解之后,她和李箸一同走在城外的山上。他们几乎能瞧见整个长安的全貌。
如今的长安,宛若一盘正在展开的棋盘,坊间规整,宛若棋盘矩阵,长安的地标建筑就宛若一颗颗棋子,他们穿梭于经纬交错的街道,就如此慢慢定格,最终成为永恒,成为棋盘中坚不可摧的部分。
而棋盘十九道之内,乃是长安芸芸众生。
李箸瞧着长安,眼眸似乎有别的情绪在,但是她瞧不出来,李箸的城府远比她想象的深得多,他眯起了眼睛:“长安如今歌舞升平,这便够了,你莫要做御史了。”
她第一次如此认真瞧他的侧脸,他的侧脸白净,气质也很好,若非姓李,说是其他贵族也有人信。
而她并不一样,她父家并不显赫,父亲全靠着自己方才坐上史官,而她也是因为父亲虽撰书国史,却依旧严谨责己,方才坚持下来,从一名小小按察使,做到了御史。
“当年,我的路,便定了。”
她瞧着长安缓缓流动的人群,突然便笑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被允许这么笑过,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官服,皱了眉,随后柳眉展开,她抬头望着李箸的眼睛是格外的认真:“其实我从不喜红色,只是监察需以身作则,只有这样,把柄方才会少一些,致命的因素也会少一些。有人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当年一别,你我皆已不同。”
李箸静默许久,他没有转头看,再次响起的声音依旧温润:“你想过日后么?你一个姑娘,若是御史,普通男子不配,朝堂男子定不敢……”
“我爱这里。”
青色暮霭沉沉,远处的山川方有了暗青色的轮廓,二人并肩,不发一言。
她回了身,便叹了口气,低了头方才瞧见了笺上信息,小笺上的字倒是俊秀,笔锋识势,裹束筋节,极为漂亮,与他人倒是极配,只是他依旧是不曾死心:“调入京兆府岂不美哉?”
她暗暗骂了一句:“这狐狸感情是最想让我去当那司天台道士,才肯罢休。”
其实她知道为什么他要如此劝诫自己,只是她决定的事情,少有人能劝动,她将纸揉成了一团,便又钻进了被窝。
白府的老爷姓白,名鑫,字三金。道上都敬一句白三爷,前不久得了李尚敬的真迹,极为高兴,今日便请了许多人来大摆筵席。
说得好听是为了合作,说得不好听便是臭显摆。
白鑫以丝绸生意为主业,其实副业捞的钱更多,只是不大光彩,他最近最烦恼的便是他的儿子,吃喝玩乐一样没落下,但是依旧是不学无术,经常将夫子气得晕过去,他可着实是头疼。
这次花高价买来李尚敬的诗词,也是为了敲打一下不学无术的儿子,堪称用心良苦。
最近他儿子又给他找了祸事,还是和女子有关,说是看上了隔壁平康坊倡肆新来的仙女,那仙女据说刚刚才被卖进来,还是个清倌,叫什么月小楼,据说是东瀛来的,现在是个花魁。
白鑫也略有耳闻,这东瀛来的姑娘那可真的是样样精通,琴棋书画甚至茶道,据说此女子不仅才高,且容貌足可倾国。只是他也没见过,所以这次的宴会,特意高价将那姑娘给请了过来。
其实请帖发出去第二日,宾客便都来了,许多的男人都是慕名而来,说是月小楼将来到白府,都在翘首以盼,只瞧见日头已西斜,那姑娘方才姗姗来迟。
其实她没有过多修饰,头发也只是简单扭了个发髻,连装饰都没有,却也是极美了,梦笑开娇靥,眼鬟压落花。白鑫这才知道儿子为什么会对此女子如此痴迷,这女子便是生来魅惑众生的,或许历史上的妖妃大约都是这种模样。
美得令人相信男人都会为她甘愿去死。
她身后还跟着两位少女,大约是侍女,也是极为漂亮。
她身着大袖衫,披帛与裙摆迤逦于地,她径直走了过来,双手向前伸出,行了礼,声音清脆婉转,却是奇怪极了,大约是因为不太会说大唐话,夹杂着奇异的音调,但却是比其他女子的声音都要好听一些。
安置好这位女子,他抬了头,他瞧见了许多男子期盼的目光。他暗暗苦笑了一声,果真红颜祸水。
月小楼坐在了专门为她安置的地方,身体前方是珠帘,能够遮住自己的脸,侍女连忙将自己准备的清酒摆在了案上。
今日是假母求着自己来的,因为收了钱。
一年之前,她被骗来了大唐,之后又被那人卖入了倡肆,她其实并不怨懑,毕竟假母待她极好,也未曾受委屈。
妈妈说是若是她不肯赏脸,便死在自己面前,她却不在意这些,她只是为了李尚敬真迹来的,她拿起了案上的清酒,在鼻子下端扫了扫,勾起了一抹笑:“俗不可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