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然因为北魏强烈攻势,不得不离开原来驻扎地。
抓住了一些残兵,追问之下,才知道公主已经被葬了。
北魏的将士们心里都憋着一把火,他们在为公主抱不平,西海公主父亲的年纪都已经那么大了,还得跟着他们风餐露宿,到头来却只能瞧见偏僻地方的一个小土堆,甚至连墓碑都不曾有。
柳永也终于瞧见了西海公主,她的女儿,虽说他是义父,但是从小也是看着娃娃长成大姑娘的,他想若是姑娘出嫁,他要随钱,随很多很多的嫁妆,不承想如今他的姑娘躺在了异国他乡。
他往那小土堆跑去,差些摔倒,幸得一旁将士们搀扶,他挣脱了那些人的手,他扑了过去,他扑倒在了那小小的一个土坟上。
他哭了,这位老将军的哭号声传遍了草原,闻者无不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他饱经沧桑的背脊弯了下去,他下巴上的胡子都在颤抖。
老将军啊,打下了江山,最终什么都没了。
“柯娜啊……”他哭号了几声,突然开始挖起了坟墓,双手并用,刨着地。
“愣着干什么!帮挖啊!”一旁的中军乙旃丹将军吼了起来,他有些恨铁不成钢。
许多只手帮忙挖起了坟墓,谁都不比柳永挖得快,须发斑白的老将军鲜血淋漓的手碰到了坟墓中那人的衣服,他整个人颤了颤:“娜娜……”
柔然人基本上都是土葬,当然还有别的葬法,只是不怎么用。
柔然人连一口棺材也没有给柯娜。
她就这么静静躺在这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怼,安安静静,无悲无喜。
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了,柯娜的身子已经高度腐败,蛆虫遍布全身,她的手指已经露出了骨茬。
“柯娜啊……”柳永声音颤抖着,他脱下了大氅,他用大氅包住了柯娜的身子,他将她抱了起来。
“柯娜,乖,不怕,咱们回家,阿爷带你回家……”
那位已经步入风烛残年的老将军,抱着那具残尸,蹒跚往前,他身旁是许多的将士,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他突然跪了下去,哭得像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
他怀里的柯娜,因为腐败,眼睛上的眼皮已经被啃食干净,所以,她的眼球也已经没有了,只剩两个黑漆漆的洞,或许她的眼睛一直望着这个世界,因为她还有留恋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袁纥南望着柯娜已经腐烂的脸,闭上了眼睛,眼角似乎有泪光闪过,他转过了头,不再看。
许多人都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他们自觉转过了头。
柯娜,她是英雄,最孤独的英雄。
她去的时候孤身一人,走的时候,也是孤身一人。
她想回家,她终究是没有达成愿望啊,她在窒息的那一刻是多么绝望。
虽然她不是真正血统的公主,却是最受人尊敬的公主。
那是几个月之后。
花木兰见到柯娜的那天,下着雨。
她瞧见了那位老将军回了平城,他怀中,抱着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已经完全白骨化,白生生的骨茬就这么从衣服之间露出来,那只手就这么在空中荡啊荡,就如摇摆的叶。
拓跋焘亲自迎接。
他看见柳老将军抱着那尸身,一步一步踏上了丹墀,那步履有些不稳,走得极慢,一步一步,那具白骨顺着柳永的脚步,那只手摇摆着,突然骨头与骨头之间那根已经腐蚀到极限的筋肉断了,那断手便掉了下来。
“啊,柯娜……痛不痛?阿爷呼呼……”柳永蹲了下去,捡起了那只手,他抚摸了一下,将手上的灰拍尽,随后,将它放在了怀里,又站了起来。
高允在远远看见那具白骨的瞬间,便昏了过去。
柳永终于将柯娜带回了家乡,他笑了起来,脸色惨白,他看着拓跋焘的眼神有些凄切,但他依旧笑了:“陛下,老臣不辱使命,已将公主遗体带回。”
花木兰清楚地记得这个时候。
高功曹已经昏了过去,离他近的宫人手忙脚乱将他抬了回去,而其他的大臣都没有说话,安静看着那位老人抱着女儿,一步一步走近,全场安静得宛若黑夜。
除了那时候雷鸣声。
花木兰站在拓跋焘身后,她在那一瞬间看见了拓跋焘脸上的悲戚,她看见了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回来就好。”拓跋焘终究是陛下,喜怒不形于色,就宛若不是正常人一般。
崔浩瞧着柯娜尸身,终究叹了口气,他转过了头。
拓跋焘让人瞧了公主的伤。
验尸的令史瞧了一眼,叹了口气,已经完全白骨化,皮肉都没了,可是骨头上那是密密麻麻的刀痕啊。
柯娜的致死伤是背部的一刀,直插胸肺,她是呼吸困难,活生生痛死的。
拓跋焘没有上朝,他一直站在小时候那棵桃树旁边。
小时候,他还不是储君的时候,他和皇妹皇弟们玩躲猫猫,他经常是抓人的那一个,他总是会拉上一旁站着的柯娜:“一起玩儿啊……”
柯娜一张脸没有表情,她仔细瞧了瞧拓跋焘他们,觉得玩游戏皇子们应当没有危险,不用她看着也就点了点头。
他那时候没有找到她,游戏结束的时候,只听见她笑得清澈:“殿下找不到我吧?”
而现在,她永远藏了起来,他再也找不到她了,他也不会再听见她笑着调侃他不会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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