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玩了一阵子,得知她是师父的女儿。她虽然话不多,看得出倒是很开心。隔了一会,她要回去,说晚了娘会揍她,把那木桃核在我手里,我知道她把我当朋友。
那日之后,又许久不见她,同住一个地方,不知怎地,我却从没见她露面,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也不和我们一起练功。直到一个夜里,我肚子饿了想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却看见了彩衣的背影。”说道这里,安子淮顿了一顿。
我心中暗自好笑,从小看到大,这安子淮从小便好吃懒做,不是偷懒摸鱼便是厨房偷食。
“我正想和她讲话,走进一看,却吃了一惊,她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只扭断脖子的鸡,嘴角粘着血,那鸡还在她手里扑腾了几下。
她却像全然不认识我,眼里全是动物进食时的戒备。我当时年纪尚小,看此情景也有几分害怕。那女孩向我走来,扔掉那只鸡,黑暗中双眼幽幽放光,很是骇人。她见了我手腕上的桃核更是眼中精光大盛,直问我从何处得来,一把抢过桃核拽断了红线。
她逼问我桃核的来历,伸手便给了我一掌,我也着了恼,回了一掌,那一掌有些没轻重,我正兀自后悔,谁知她没叫没嚷,只是倔强地瘪着嘴,像小狼崽子似的盯着我,我们恶狠狠地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她眼里突然露出受伤小兽般的神情。她气咻咻地摘下右手的木鱼,硬塞在我手里。恶狠狠地对我说‘你打了我一掌,便欠我的,以后只许和我玩,就不许带那桃核!记着我叫宁萝,不叫彩衣!’”
我没有插嘴,心里明白了几分。
“后来我便时不时地见到彩衣,后来我渐渐知道了彩衣的秘密。彩衣出生时并不足月,身子骨不太好,师父师娘本来也想叫她长大练功健体,却发现这孩子和别的孩子的不同之处。
小时候师娘疼她给她额头点了红点拿铜镜照她,她不摸自己却伸手去摸镜中那红点,逗得师父师娘哈哈大笑。而再大点,师父却发现,彩衣照镜子一照便是几个时辰甚至发展到终日念念有词,久而久之这世上便有了两个彩衣。一个胆小温顺的正常的孩子叫彩衣,一个却充满了野性,行事荒诞诡异,语言出格自称宁萝。”
原来彩衣的病竟是人格分裂!这种例子据说极为少见,也曾听闻英国有个人体内有十二种人格,可以画十二种不同风格的画。但是一直以为是噱头而已,没想到这世上中彩票般的概率竟让彩衣碰上了。想我穿越至古代,也是奇事一桩,彩衣之事也确有可能。而这奇事放在古代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波澜,多少种猜疑,被鬼附身,受到诅咒,邪恶不详,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彩衣确实无法生存。就算是在现代也是无药可医之症!我不禁对彩衣的命运感到惋惜。
不是每个生命都有意义么?不是每个婴儿的第一声笑会碎成一千块,诞生一个像tinkerbell那样的小仙人守护他么?这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生命呀,并不是剪短了还会长出来的头发!
“彩衣渐渐长大,病症更为厉害,彩衣宁萝交替出现,师父师娘怕她出去伤害他人,又怕叫人知道她秘密,又不忍叫把她关在房里,左右为难。只好见她温顺时放她出来。而那宁萝聪明异常,竟摸透了这其中诀窍,巧言巧语,佯装顺和,出来玩耍。
直到那日,宁萝站在梅花树下,红衣灼灼,语笑嫣然,唱一首小曲,遇上了曾年初。”
“可是满城烟水月微茫,人倚兰州唱。常既相逢若耶上,隔三湘,碧云望断空惆怅。美人笑道,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我在梦里听见的。”我问道。
“正是,后来宁萝疯疯癫癫便常常唱这歌。”
“师父得知了宁萝与曾年初的事却坚决不允许二人来往。”
“这又是何故?有人爱她,愿意照顾她不是很好么?”
“师父当时说了一句话,世上除了父母无一人能全心对她。当时我很是不解,那曾年初爱得痴狂,必不会亏待宁萝,认为师父过于严苛。”安子淮苦笑了下。
“那么宁萝怎么又会疯了呢?”
“宁萝与曾年初以月为盟,对天发誓,结为夫妇,便私奔而去。”
以月为盟,古今相同,朱丽叶说过: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你要是指着它起誓,也许你的爱情也会像它一样无常。“情断藕丝长”一语成谶!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正当海归派找得人仰马翻之际,却宁萝浑身湿透,自己回来了,只有一句话生而不幸为人!
那曾年初倒也是个胆大的,竟来闯海归派几次,均被师父重伤离去,兀自硬气得很,说练好了功夫再来寻彩衣。
自此之后,原来彩衣,宁萝交替出现,而后来则是一起并现自言自语,说了两句便和自己吵了起来,抓破脸皮,咬牙切齿。
再后来的故事你是知道的,曾年初练好了功夫来寻宁萝,而宁萝没有等到,在那天夜里便放了火,一场大火后,受了巨大的刺激,宁萝便再也不见了。彩衣前因种种倒像是忘了一般,一切终归平静。
而与我来说,她真正死了。”他慢慢说了最后一句,语句平平,无情无欲。
彩衣的故事到此结束,只言片语,叙述者隐藏的情感都让这个故事不完整,我只是隐约猜到安子淮爱宁萝,宁萝爱曾年初,曾年初爱彩衣,彩衣又不知爱谁,这一长串混杂的逻辑关系,这些复杂而矛盾的感情。彩衣只懂被动的等,宁萝等不到就伸手去抢。一个勇敢去爱,一个因爱而含泪跌倒。终于矛盾无解,只好抓破脸皮,翻来覆去,伤害的始终是那个叫彩衣的名字。宁萝私奔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切已无从而知,任何的一句无心话,一个嫌弃的表情都会让那高傲的宁萝不愿选择披着别人的外皮得到爱,所以她选择永不相见。
宁萝的魂魄终于在大火中消逝,酿成一窖老酒,化为供前一缕香,飘飘渺渺不知所踪。我只愿现在的彩衣能平静生活,平静爱人,那日我在街上所见男子笑容温暖,和彩衣极为相配,但愿她能怜取眼前人!
那天安子淮喝了很多酒,我没有继续问,也没劝他,只是静静陪他看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最后他终于酩酊,我犹豫再三,伸手向他脖子,轻轻一拉,果不其然,红线的那头是一只旧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