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娘轻轻摇头,说:“我夫君说过,那是全天下最辛苦最孤寂的位置。他懒惰又贪恋美色,若在这个位置,怕会成为千古昏君。”
赵匡胤听闻此语,倒是呵呵一笑,说:“想不到他竟会这样说。”
“你们忌惮他,不过是不了解他罢了。他要的,在你们看来,是不值一提的东西而已。”她说,想起与他在一起的日子,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很清楚。这个算无遗策的少年,想要的不过是最普通的家庭生活,执起最心爱的人的手,结婚生子。白头到老。世人不了解他,总要做鸱枭之流,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他站在那个位置,又太惊才卓卓。昔年,我还是将军,见过年幼的他,他虽不言语,安静地站在那里,竟就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许多年来,每次见到他。我就会感觉很压迫。后来。我是一代君王,又得知张氏一族有秘密的火器——”赵匡胤说到此也是停住,瞧着陈秋娘问,“若是你。你当如何?”
“易位而处。恐如此。”陈秋娘回答。
赵匡胤转过来怔怔地看看她。问:“于理如此。然于情,我灭了蜀,你父亲因我而亡。你不恨我。找我报仇么?如今你是张氏主母,张氏子弟遍布各处,火器在手,你也身怀绝技,要报仇简直易如反掌。”
“于情自是恨你。也曾想过找你报仇,也在你逼得我走投无路时,想过竭尽所能换了这天下大旗。”陈秋娘说。
“却为何不曾来找我报仇?”赵匡胤问。
陈秋娘摇摇头,说:“成王败寇的事,又有什么好恨的?是我父亲守不住锦绣蜀地,他只能选了投降,保护蜀地子民。而后到了汴京,即便陛下想留了他的命,怕也留不住。何况,孟氏宝藏的传说,对于一个缺少军费的帝王来说,是何等诱惑啊。而他始终是骄傲的,与其说是你们给他下毒,还不如说是他自己给自己下毒。”
赵匡胤脸色骤变,很惊慌地问:“你知我攻打蜀地之意?你竟还知晓你父亲是自己服毒?”
“军队疲惫,还攻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蜀国,不过因蜀国富饶,拿下蜀国,不仅有军费,还能得到沃野千里,为宋提供粮食。至于父亲之死,听闻是你们兄弟下的毒手,实际上,我知晓他断然不可活着。不管有没有这个宝藏,他都不会留给他的仇敌。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他要以死捍卫,将宝藏的秘密带入棺材里。”陈秋娘缓缓地说。
“你,你是说,没人知晓宝藏的秘密?”赵匡胤很惊讶地说。
陈秋娘点头,说:“几年前,我被王全斌困在蜀王宫中,曾有幸翻看典籍,他的诗词手札,明白他是个骄傲而孤寂的君王。他的梦想不比你小,也曾想过为天下带来永太平。然而,任凭怎样的英雄志都会被蜀地的繁华消磨,他身边实在无人可用。他也曾携带重礼前往张家,想学古人礼贤下士,获得张氏一族的支持。很可惜被张氏拒绝。他空有抱负,却不可实现。这一点,比你更惨。”
赵匡胤“嗯”了一声,说:“他曾与我说过,说他若有贤才猛将在手,未必不如我。”
“虽天下以为他将我父母宠冠天下,但我知,他从不曾将任何女子放在眼里,他的心里与陛下一般,只有天下。他知无法实现抱负,便转而想要守住蜀地。囤积财富,想要招兵买马,甚至派人到中原游说著名将领。不过,他派出的使臣没办成事。而他亦不知九大家族的预言里,他注定是要被灭的。那些所谓的天选守护者又怎会任由他找来强力的帮手呢。”陈秋娘叹息一声,不由得又在心里骂了那张烨一顿。
“你何以知道这些?”赵匡胤很惊讶地问,随后,不等陈秋娘回答,他倒又自己回答,“想必是张氏的记载吧?”
“正是。”陈秋娘回答,随即说,“我父亲不曾信任过任何人。宋祖,可知何意?”
赵匡胤一头雾水地摇头,陈秋娘便将之前与张赐一并研究宝藏的所得全盘托出。那时,他们分析蜀国其实是没有宝藏的。因早年,孟昶就知晓蜀事太弱,便让人秘密携带大笔金钱四处招兵买马,想要训练一支强大的秘密军队。但那些使臣很不可靠,携带了大量的金钱,却人间蒸发,又加上中原地带兵祸连绵,孟昶亦不好亲自追究,所以派了自己的亲信云启千里追击。对云启亦称说这些人盗取了国家的军事机密以及大量的金钱,是他国间谍,务必击杀之,取回金钱与密信。
云启爱慕孟昶,从不怀疑他的话,开始执行任务。作为第一女剑客,她不如众望地将名单上的人统统击杀。但那些人早就将金钱用来扩充实力,根本无法收回。
“这就是当初,各处新晋军阀头目被一剑封喉的原因?”赵匡胤忽然想起之前出现过的奇事。
“张氏情报上亦这样记载的。因这些人秘密携带大量金钱自理门户,以至于那些年蜀国的国库账目与实际存在不符合。也因此,才让世人怀疑繁华蜀地孟氏一族有秘密藏宝地。而我父亲亦在知晓蜀国难保之时,就将错就错,花费心思布了疑阵,让世人都以为真有宝藏,包括我母亲。当然,这个宝藏可以暂时保住他与我母亲的性命。虽然,他最爱的是他自己,但对于我母亲始终还是怜惜的。”陈秋娘说到此处,赵匡胤眉头紧蹙,又开始来回踱步。
来来回回地走了许久,才停下来问:“真没有宝藏?”
“我认为没有。我父亲作为蜀国帝王时,虽有大志,生活却骄奢,开销颇大。再加上被人携带走的那些财富,蜀国国库真的就不会剩多少了。不管宋祖相信与否,张氏曾根据我所得线索寻找过所谓的宝藏,根本不存在。”陈秋娘很肯定地说。说完之后,又问,“宋祖,认为张氏的能力与你相比,可会弱?”
赵匡胤摇头,问:“那么,他故布疑阵,让我们寻寻觅觅,不过是最后的报复吧。”
“可以这么说吧。谁知道呢?败了的君王也是有尊严的。”陈秋娘说。
“我既是逼死你父之人,又灭了你的国,你却如此平静,你不该——”赵匡胤说到此又打住,随后叹息一声说,“是我小人之心了。”
“是人皆会怀疑,宋祖何须自责!我早年是想过找你报仇,但杀了你又有何益?兵祸绵延,民不聊生,至少在你手中,各处百姓过上了好日子。在此乱世,没有比你更适合的君王了。”陈秋娘回答,一桌的菜都凉了,屋外狂风大作,打着转从照壁两旁穿进来,甚是可怖。
赵匡胤面色稍霁,只认真地看着她。
“宋祖不信?”陈秋娘看他神色奇怪。
“非也。不过,我还想问一句:既是如此,那柴瑜与我相比,谁更适合这天下?”赵匡胤语气平静而缓慢,问出的话却是惊天一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