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娘呵呵一笑,心里却已经在打鼓了:哟,看张二公子这说话的意思,像是已经知道她身份了似的。不过只要他不揭穿这身份,扯下这人皮面具,我就抵死不承认。
她一边思绪飞转,一边拿着薄刀片片兔肉。那手法简直有笔走游龙的架势,三两下就将烤得脆嫩的兔肉片好,尔后拿了筷子蘸了碟子里的酱汁吃。
张赐亦在认真对付兔子肉,但那手法与她相比就要笨拙得多。他吃了一块兔肉,才笑了笑,说:“本公子的风姿,没有太多女子舍得的。”
原来是他自恋,而我想多了?陈秋娘心中一愣,随即又立马警觉,想起昨的种种:他张二公子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若九大家族选出的族长是见了个小女子就想调戏的鸟样,这九大家族早就垮了。
大爷的,差点又被这人骗了。陈秋娘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却是笑了笑,说:“公子人中龙凤,风姿卓越。然苏樱乃一介平凡女子,自然不敢高攀,亦不敢仰望。没有仰望与高攀,便没有什么舍得与舍不得了。”
“哦?姑娘竟不爱我这一张脸么?”张赐轻笑,修长的手指拈着那薄如蝉翼的小刀继续对付兔肉。
“公子容止,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然公子不知世人心态么?”陈秋娘搁下了手中的刀,瞧着他那一张好看的脸。
张赐抬头,长眉一展,“哦”了一声。说:“愿闻其详。”
“只有高雅之人。觉得花好看。是拿来种植培育,然后好好欣赏的。若是世间俗人,见到好看的花朵、物什,想的都是据为己有。而据为己有的过程往往是直接摧残。”陈秋娘缓缓地说。
她说这话的目的是为了告诉张赐,他好看不好看,对于她这个俗人来说,是很喜欢摧残的。可是,张赐却是声音忽然低了一分。问:“你是俗人?”
“苏樱自然是俗人。”陈秋娘还很得意地回答,正要继续说“所以,杀你什么的,我不会觉得下不了手啊,反而会因为能杀个这么好看的觉得无比兴奋”。可还没等她说出话来,张赐就来了一句:“所以,你很想将我据为己有吧。”
他声音不疾不徐,一边说一边低头切兔肉,那举手投足真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可陈秋娘却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狠狠地吃了一块兔肉。才来了一句:“公子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说话做事竟是这样轻浮。”
“这是风雅。”他纠正。
陈秋娘就低头不语。专心地吃兔肉。张赐也不继续为难她。一时之间,两人之间只有杯盏刀切的声音。
这人如果真的知道她的身份,依照他藏不得问题的性格,难道不跟她相认么?难道没有很多问题要问她么?
可是,如果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何这些举动话语却是句句都表明他知道她是谁呢。
这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呢?陈秋娘想到此处,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张赐,却发现张赐正坐在案几前看她。手中的刀放在盘子里,眸子幽深,那神色像是在瞧着她思考。
她忽然抬起头来,张赐也是吓了一跳,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尴尬地笑了笑,说:“看苏姑娘吃得津津有味,下厨之人觉得甚是愉悦。”
“公子姿容俊美,厨艺非凡。苏樱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兔肉,今日真是有口福了。”陈秋娘在初初与他目光相撞的略略惊惶之后,马上就平静下来,笑着与张赐客套。
张赐笑了笑,说:“我的厨艺来自我妻给我的厨艺手札,调味汁液也是来自她的研究。”
“公子真是有福,尊夫人想必一手好厨艺。”陈秋娘客套。
“是啊。她不仅厨艺非凡,在别的方面也是惊才卓卓。我这一生最美好的事,就是能遇见她。”张赐的声音如同清澈的流水在日光下缓缓流动。他缓缓地说着,便微笑着看过来。
陈秋娘只觉得他的话语神色都柔情到了极致,如同一泓春日下的山泉。她只觉得心瞬间一颤,柔软得不成样子。
“恭喜公子。”她良久,才定了心神,找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应对。
他微微敛了眸光,悲凉地笑了一下,说:“我妻已在三年前的初秋落入了岷江之中,至今杳无音讯。她知晓我喜欢吃美味的东西,便将厨艺的精髓都誊抄成了手札放在了某处。她想的是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就会有人将手札送给我。她真是个很傻很傻的人啊。”
陈秋娘沉默了。那会儿,其实她是想自己制造一场意外,然后自己过逍遥的日子去,从此生命之中再也没有他了。她那本厨艺手札是在与他山顶看月之后,知道他一是一枚吃货,才连夜为他写的,在她去清泉寺之前,放在了陈文正老宅的那间屋子的盒子里,写的是“张赐”亲启。
“你的妻一定很爱你。”良久,陈秋娘才这样说出这一句话。她在这一刻决定:这一生,无论与他最终的结局是怎么样的。她都不会让他知道当初她曾想过那样离开他,现在,她爱上了他,爱得那样深刻,便不要他感到难过。
“是的。所以,我也很爱她。”他说。
“在这世间,能得一份儿真心对待,能遇一人两心相许,便是不枉此生。”陈秋娘瞧着那杯子里碧绿的茶汤,缓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