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娘安静躺在床上,竖起耳朵,一字不漏地听完了朱文康与那小厮的对话。起先,她听闻柴瑜逃出朱家十分高兴,但后来听到云姨惨烈而亡,整个人一下子懵了。
云姨虽是柴瑜母亲的丫鬟,但在这逃难的这十年世间里,是他唯一的亲人,是如同他母亲一样的存在。如今,这唯一的亲人也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离开了他。
他一定很难过,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了!陈秋娘鼻子发酸,眼泪瞬间溢满眼眶。她知道那种失去唯一亲人的疼痛与难过:那是一种感觉天地失色、灵魂被活生生抽走、心脏被一寸一寸揉捏挤压、没办法呼吸的难受。
对于这种失去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的疼痛,她太清楚了。因为她在前世里,失去过自己的外婆。
那时,在异国他乡,她已年近三十,本以为经历了太多的人世凉薄,看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自己早已历练得已波澜不惊,可以看淡生死。可是当她得知外婆没了呼吸,她站在外婆的床边,瞬间就懵了。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外婆的脸,听不到她的声音,她喊外婆时,也再不会有回应,她的喜悦与成功也不能与外婆分享;她的伤心难过,再也得不到外婆丁点的安慰
她瞬间兵败如山倒,一切坚强淡然骤然坍塌,只觉得灵魂瞬间被抽走,胸中压抑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双手捂着脸跌坐在地板上压抑地哭泣,那段岁月,她几近崩溃。也是那段岁月,她结束了国外中式酒楼的营生,开始到处旅行,四处漂泊。
没有相依为命的亲人,如同没有根的浮萍,不知何处可让自己牵挂。
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那时,外婆是寿终正寝的,而自己也年近三十,尚且那样难过。如今柴瑜才十五岁,云姨又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离他而去——
陈秋娘真的没法想象柴瑜的疼痛与难过。她摇摇头,只觉得心上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如同千万根针同时密密地在心上插。
她无奈地叹息一声,想:若是他不遇见自己,如今这件事就不会牵扯到他。那么,或者他与云姨还能有守得云开月明的一天吧。
可是,命运的事,谁又能知道呢。
她翻了个身,眼泪簌簌落下。心绪烦乱的她无声哭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抹干了泪,想对策。
是的,如今不是沉溺悲伤、肆意释放自己情绪的时刻,柴瑜虽然逃出了朱家,但并不意味着脱离了险境。他的敌人不仅仅是朱家,还有汴京那一位。
依照汴京那一位的做事风格(表面上列牌坊,搞什么杯酒释兵权,实际上,派出各种杀手,将可能对他有大威胁的人都灭了),柴瑜与云姨断然没有活着的可能,斩草除根这种事,历代帝王都是无师自通,并且行为空前一致的。即便有那么一两个要列牌坊的,表面仁慈,暗地里也会痛下杀手的。
人不狠,站不稳。追求权力的人太清楚这个道理。
如今假定柴瑜是柴荣真正的继承人。他五岁时,柴荣突然暴毙,接着邢州柴家祖宅就遭到了不明来历的人清洗。这说明,赵匡胤一定知道柴荣真正的继承人不是那位太子,而是这位秘密养在邢州的孩子。
那么这孩子就没活着的可能。
就算当时云姨带着小柴瑜东躲西藏,逃脱了一段时间,但凭云姨真的能逃脱么?
而朱家老爷子带柴瑜与云姨回蜀中,显然又有很强的目的性。
陈秋娘记得柴瑜在医馆时,曾有天上午,他说起过之前的事,他说最初到蜀中待遇还不错。朱老爷对挺他们很好,云姨也很感激。后来,过了一些日子,情况就变了,云姨被朱老爷用铁链锁了起来,而柴瑜虽然没有被禁锢起来,但经常被打骂,他与云姨还经常没有饭吃。
这样的境遇转变意味着什么?
陈秋娘曾经在闲暇时,仔仔细细地分析过这前因后果。她得出的结论是:柴瑜和云姨定然还掌控着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正是汴京那位想要的,或者忌惮的。又或者柴瑜与云姨的存在是为了对付别人,比如那些柴荣的心腹,或者柴荣的秘密部队。
关于柴荣的秘密部队,陈秋娘还是听戴元庆说的。
那时,她刚和戴元庆认识不久,有个周末,戴元庆就带了她一并去看当年柴荣攻打南唐时的关口。也就是那个时候,戴元庆第一次说起了柴荣。
陈秋娘作为一个理科生,只晓得有这么一个人,自然只有听的份儿。
她记得戴元庆先是对柴荣做了很高的评论。大约是说柴荣是一位英姿勃发的真正英雄,也是一位深谋远略的君主。他说起柴荣的生平,包括作为郭威养子时的战功,以及作为君王时的各种功绩。
“若柴荣不死,对付北汉,收复幽州都是迟早的事。他不仅有谋略,更有一种气势。可以说柴荣给后周军队注入了一种精气神。这种精气神在之后的宋代逐渐消失,以至于被金国打成狗。”戴元庆不无遗憾地说。
“确实挺能打仗的,是个优秀的军事家,可惜权谋差了点啊。”陈秋娘插嘴评价。因为戴元庆说来,这柴荣就是一位卓越的军事家,政治谋略啥的如果不错的话,不至于后来江山就迅速易主了。
“云儿,你错了,柴荣其实也是卓越的政治家,可惜他必须要先解决军事争端,再来说政治的事。至于他的死,只能说‘不是我太弱,实在是敌人太无耻’,我一直认为他是被人害死的。”戴元庆很认真地说,随即又说,“他甚至为他的后代隐藏了一支秘密的军队,不知道为什么这支军队不曾发挥作用,而且丝毫不曾被记载过。”
“那你咋知道啊?”陈秋娘那时对于历史从不曾好好学习,亦没太大兴趣,唯一的兴趣是为了能跟自己喜欢的人有共同话题,才开始关注历史的。
“我家祖宅那边的藏书里有一卷帛书,是古墓出土的。里面记载的是兵法以及一份儿军费开支,而那军费开支的情况,就是柴荣的这支秘密部队的。”戴元庆悄声说。
“呀,古墓里出土的,那可是文物,哼哼,你们祖上不上交国家,我要去举报。”陈秋娘嘿嘿笑,歪着脑袋说,“除非请我吃好吃的,嗯,我会考虑考虑饶了你。”
“饶了小的吧。我请你吃一辈子好的。”戴元庆一米八多的男子,作俯首帖耳状,然后趁势亲昵地捏她的脸。
那时,是最快乐的时光,感觉每一丝空气都是甜的,每一缕日光都是暖的。
也就是那一次,因为戴元庆提到家族里的帛书,她记住了柴荣这个人还训练了一支秘密军队。这支秘密军队在戴元庆看来,应该是在关键时刻的勤王之师。可是,这支军队由谁领导,又在何处,历史上没有任何一点可能的痕迹。
后来,在这个时空,她分析柴瑜的处境时,就想到了戴元庆说的那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