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娘咬着唇,一副要哭的样子,十分委屈的语气质问:“奶奶,我怎么不是秋娘了?难道你要我一点都不改变,天天去要饭,等着全家饿死么?我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因为不想过那种日子。我虽才九岁,但我都是死过的人了。奶奶,你是不知道被那蛇咬时,我的那种绝望吧。”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死死地盯着陈柳氏,说:“奶奶,蛇咬得只疼了一下,后来脚就没知觉了,整个身体渐渐冰凉,一点点失去知觉,肺部疼得难受,呼吸都没有办法。我就那么仰面倒在树林间。日光那么明亮,从缝隙里洒下来,一点温度都没有。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想叫救命,可是发不出声音。那时,我想如果活着,不要活得这么窝囊,不要活得这么悲惨。”
“秋娘。”陈柳氏语气哀伤。
陈秋娘略垂了眸,叹一口气,说:“迷迷糊糊全是黑暗,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个人,像是永远逃不出的牢笼。后来,冰凉的雨水打在我身上,轰隆隆的雷声翻滚而过,我才像是突然找到了光明的出口,这才睁开了眼。奶奶,我九死一生,如今竭尽全力想要大家活着,且活得体面,活得更好。如今,您却怀疑我不是秋娘。我心里那个苦。”
“秋娘,我只是觉得你变化太大,变得我,我不认识了。”陈柳氏辩解。
陈秋娘依旧是抹着泪,摇摇头,问:“奶奶是不是也跟别人一样,怀疑我是尸变,或者怀疑我是借尸还魂?”
“没有的事,秋娘啊。”陈柳氏一直摇头,情绪十分激动,手中木棍在竹篱笆上打得啪啪响。
“奶奶,电闪雷鸣,怎么可能有妖邪出现呢。”陈秋娘也不管陈柳氏,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孩子啊,是奶奶不好。你不要这个样子了。乖。”陈柳氏激动地拄着木棍踉跄地走过来。
陈秋娘抹了抹泪,吸了吸鼻子,说:“打我记事起,就是母亲和奶奶照顾我,爹爹常常去庄子里督促大家干活,不怎么在家。不过每年暑日里,奶奶总带我去道观避暑。刘道长每次都会给我们讲经,还说我命相奇特,福于祸中,祸福相依。你问他怎么解,他说太曲折迷离不清,他也没法为我改命去灾的。这些年,奶奶与母亲为我请了很多江湖奇人,跑了好些寺庙道观的。秋娘一直铭记这大恩大德。”
陈柳氏也是听得老泪纵横,一直摇头,说:“乖孩子,是奶奶一时糊涂,咱们回家吧。”
陈秋娘却是抬眸看她,继续说:“奶奶,我还模糊地记得三岁时,你带我去成都府。去了一个高大房子的地方。”
陈柳氏一愣,问了一句:“你记得?”
“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好大的屋子,有穿漂亮衣服的姐姐,给了我一块糖。那味道真好。对了,奶奶,那漂亮姐姐是谁。我记得她的衣服那样颜色比天边的云霞还美。”
“那,那只是我以前宫廷里一个姐妹儿,战乱一起,早就失散了。”陈柳氏回答,那神情明显闪烁。
“哦。我印象也模糊,只知道衣服漂亮,她家好大,她的样子倒是想不起来了。”陈秋娘说,然后又转过来问陈柳氏,“奶奶,这些还不足以证明我是秋娘么?”
“孩子啊,奶奶是一时糊涂,这事,你就别留在心里了,好不?”陈柳氏神情语气都十分懊悔。
陈秋娘点点头,乖巧地说:“奶奶,秋娘不是怪你,是怕你不要秋娘了。”她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抱住陈柳氏我胳膊,靠在她怀里。
陈柳氏将她搂住,轻拍着她的后背,说:“你怕奶奶不要你,奶奶却更怕失去你。所以,总是胡思乱想现在的你是不是给狐狸精啥的刁去了魂。”
“奶奶。”陈秋娘脆生生的一声,搂着那陈柳氏,也不禁是眼泪簌簌落下。
“嗯,我们回去。”陈柳氏拍了拍她。
陈秋娘便搀扶着陈柳氏到家坐下,查了两个小弟还睡着,便为陈柳氏端了一碗水喝。她便搬了草扎子在陈柳氏身边坐下,为她的腿伤上药。
“不碍事的了,昨天小柳郎中就帮我上过药了。说起小柳郎中可真是好人哪。”陈柳氏感叹。
陈秋娘听不得这些,便一边抹药,一边转了话题,说:“奶奶,我知道今天我那么对爹,您是在怪我的。可是,我们总得活着啊。”
陈柳氏一听,也是叹息一声,说:“我知道是他不争气,苦了你们,但到底是你爹啊。你总不能不孝,让人戳脊梁骨。本来这诈尸已让你名声不好了,若是担了不孝的恶名,怕是嫁人都难。”
陈秋娘心中一热,原来陈柳氏担心的还有这一层,也是为了她好。她一时激动,也只是埋头落了热泪。过了半晌,她才说:“我知道奶奶为我好。也知道他是我爹。但是——”
陈秋娘说到这里,仰起头很认真地看着陈柳氏,很严肃地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小弟饿死,他们还什么都不懂,来到这个人间还不到一年。我也不希望秋霞将来草草嫁给乡野村夫,日子惨淡,或者去做人小妾,甚至通房丫环,一世悲惨。我也不喜欢如此聪明伶俐的秋生成一介村夫,他应该有更灿烂的未来。我更不喜欢我的奶奶该颐养天年的时候,还日日饿得头晕眼花,提心吊胆,心里苦楚。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者。我必须要有所决断。”
陈秋娘一字一顿,以非常坚决的语气说出来,陈柳氏的脸色变得凝重,她亦看着陈秋娘,老泪簌簌而下。
“爹的事,必须要解决的。奶奶,你说呢?”陈秋娘很冷静地与陈柳氏对视,将这个陈柳氏一直以来刻意回避的问题直接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