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身脏兮兮的,头发打结,浓密的胡子拉杂,脸上黑乎乎的,眼眶凹陷,眼珠子浑浊。他站在廊檐下,与陈秋娘隔了一段距离,但风中还是隐约可闻到酸臭味。此刻,这人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陈秋娘。
“新月。”那人忽然开口,蜀中方言,吐字并不是太清楚。
陈秋娘认为他认错了人,在叫别人的名字,便回答:“大叔认错人了。”
他没回答,只是喃喃自语:“两仪转,乾坤变。新月。”
这人喃喃自语,到后来,一下子又快步走过来,盯着陈秋娘说:“新月,坤极。”
“什么?”陈秋娘后退了几步,与这人拉开距离。
“坤极,新月,新月,哈哈。”这人自言自语,继而又哈哈大笑,神情疯癫。
原来是个疯子,怪不得会到这有名的鬼宅来。陈秋娘松了口气,准备重新找个地方躲避一下,这才刚一跨步,那人却一下子跑过来,很兴奋的语气,说:“两仪转,乾坤变。新月啊,新月。”一边说还一边拽陈秋娘的衣衫。
陈秋娘没有跟疯子打交道的经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先前的少年已回来,快步跑过来,拉了那疯子,说:“回你的东厢房去,你来这里作什么?”
“新月,坤极,坤极。”他倒是放开了陈秋娘,却像是知道了什么高兴的事似的,对着少年拍手分享。
“回你房间去。”少年亦用蜀中方言呵斥。
疯子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又自顾自地往院子里跑,依旧在喃喃自语。
“据说他是相士,十多年前从外面回到镇,忽然就疯了。平时,他住在东厢房一间屋里,从不出来,不知道他今天怎么到西厢房来了。”少年解释。
陈秋娘点点头,转了话题询问少年外面的情况如何,她可没兴趣去了解一个疯子的过往。少年这才告诉说那朱家老头竟然死了,朱文康正忙着肃清他的弟弟叔叔的,没多余精力来抓她,她是安全的,可以立刻动身回去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陈秋娘松了一口气,对他诚心底鞠躬说“谢谢”。少后退一步,摇摇头,固执地说:“不必,你救过我的。”
“那算什么。”陈秋娘笑了笑,又不是真的拯救他性命啥的,何况一开始,她的动机并不纯。
少年瞧着她,抿了抿唇,才低头说:“除了我母亲。没人对我好。”
陈秋娘心里一颤,顿时觉得惭愧啊。她最开始只是出于看不惯,又出于想找个人帮她迅速熟悉镇,便速完成自己的任务罢了。而他却认为她是对他好。她苦逼地在柳村生活,为温饱发愁,除了计算生活,算计人,她哪里有对人好的心思啊。
“我只是恰巧”陈秋娘实在不知该如何去应对,整个人都颇不自在。
“好了,走吧。”他似乎比她更不善于这种对话,急切地打断她的话,率先转身往屋外走。
两人出得院子,一前一后,穿过狭窄的巷子,从僻静的老街转入热闹的新街集市。人不如上午时分多,但却还是熙熙攘攘的,各种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你去哪里。”少年询问。
“我去镇口,有马车回的。”她回答。周遭人来人去,不断将他们俩分割远去。
少年拨开人群,到她身边,说送她。秋娘摇头,低声说:“谢谢,但你不可再与我一起。再说,这里人多眼杂,朱文康会知道的,对你不利。”
“我不怕。”他固执地说,眉头蹙起来。
“萍水相逢。再者,若是正面对决,你护不了我。”陈秋娘斩钉截铁地说。她实在不想说这么伤人的话,但她必须这样说。因为这镇是朱文康的天下,若是让朱文康知道他与她走在一起,那很容易联想到朱家的大火可能是他放的。朱文康一旦怀疑,这种财大气粗的公子哥怕不会讲究什么证据,一股脑就乱棍打死了。
“我——”少年一个字吐出来,然后紧抿双唇看着陈秋娘,沉静的神色迅速颓败。
“好了,我走了。”陈秋娘不忍看他,便一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少年字正腔圆的干净声音,他说:“你记得,我叫柴瑜。”
陈秋娘转身过去瞧时,少年已一路小跑,在熙然的人群里,跑出去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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