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林叔夜已经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陈子峰又开始吃饭了,饭菜都凉了,他却吃得贼香,就在林叔夜即将离开时,陈子峰忽然停了停咀嚼,第一次含着饭,笑着说:“放心吧,老三,虽然你绕了那么大的弯子,费了那么大的劲,却都为我作了嫁衣,但你放心,回头凰浦赚了钱,该分的红,我都会分给你的。不过凰浦的经营嘛,还是交给我吧。”
从后门出来,林叔夜几乎走路都有些不稳。林添财扶住了他,同时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阿夜你怎么了,喝酒了?你怎么当着陈子峰的面喝酒啊!”
“没事,我没事!”林叔夜看到有一口井,冲了过去,打出一桶水来,泼向自己的头,让自己保持清醒!
“阿夜,你到底……”
“舅舅,我现在不想说话!”林叔夜此刻的心中对林添财是不能无怨的。
如果不是林添财犯浑失了那百之二十的股子,那就算黄谋背叛,他们舅甥还有高眉娘,三个人加起来的股份仍有一半,那样就能握住凰浦的命脉了。
陈子峰说的不错,如果姚凌雪赢了,自己自然也就败了,可就算凰浦赢了,陈子峰也没输!
他已经是凰浦最大的股东了,如果霍绾儿再倾向他一些,那凰浦的命脉就随时落在了他手里。
如果到最后是陈子峰掌控了凰浦,那这一路走来还有意义吗?就算高眉娘赢了御前大比,最后一切却不都成了一件捧给陈子峰的嫁衣?
广茂源虽然败落了,陈子峰却依旧能通过凰浦重新登顶——凰浦在御前大比走得越远,陈子峰就能登得越高!
“哈哈,哈哈!”林叔夜忽然笑了,笑得有些癫狂,他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笑话!这一年来所取得的成就,转眼之间统统都成了笑柄。
林添财从没见林叔夜这样,他想劝,却劝不了,猜着发生什么,却又害怕,心里头既纠结又惭愧,好久才说:“阿夜,你不说就不说,舅舅没本事,但舅舅只是一句话:不管发生什么,舅舅都站在你这边。你不是一个人,出了什么事咱们都一起扛!”
毫无养料的一句话,但因为是出自至亲之口,叫林叔夜勉强打起了精神。
不错,自己还有亲人!
还有能够信任的亲人!
他陈子峰再怎么算尽机谋,但像他那样的人,他能有可信任的人么!
他只有他自己!
“现在去见霍姑娘。”林叔夜抹了一把脸:“我要知道她究竟是什么看法。”
只要霍绾儿还站在自己这一边,那陈子峰也就仍然夺不走凰浦!
对于林叔夜的到来,霍绾儿毫不意外。而这一次屏儿给林叔夜开门时,也没像前两次一样甩脸,但她却发现,林叔夜竟然没觉察到这个,屏儿觉得林叔夜变了,以前的他君子彬彬,哪怕是对自己这样的下人也会顾虑感受,现在却眼神发直,完全当自己不存在。
“你来了。坐吧。”
霍绾儿仍然坐在梨树下。
这一次,水正在滚。
林叔夜没有动手泡茶的意思。
霍绾儿只好自己泡了茶。
林叔夜就像一个客人一样,接过茶,呡了一口。
京师人口百万,喝水用水都成问题,普通人家喝的井水都带着一点苦涩味,但这一杯茶却跟之前完全不同。
“换水了。”不算寒暄,这是林叔夜进来后的第一句话。
霍绾儿微微皱眉,察觉到眼前人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是她没预料到的,却还是接了口:“玉泉山上的水,今儿个我也是第一次喝。”
“谁送姑娘的?”林叔夜忽然敏锐了起来。
霍绾儿出身低微,本身并不是非常懂得享受的人,甚至不会在享受上花费太多精神,虽然她多智深慧,但成长期形成的习性是一个人终身无法改变的。
霍绾儿忽然就猜到了林叔夜变化的根由。
“你见过陈子峰了?”
“嗯。”
“他跟你说什么了?”
“姑娘觉得他会跟我说什么?”
霍绾儿眉头一皱:“我今天心情虽然好了些,但也不想跟你打机锋。”
“姑娘为什么心情好了些?”
霍绾儿眉头才松开些又重新锁起:“林叔夜!有什么话你直接说!不要在我这里发癫!”
“好,那我直说了。”林叔夜放下茶杯:“广州的纯阳观,买了凰浦百之其十的股子,这事的背后其实是陈子峰。我舅舅入了他的局,被夺了百之二十的股子。黄谋的百之十五,也被陈子峰夺了。也就是说,现在陈子峰变成凰浦最大的股东了。”
霍绾儿有些意外:“他竟然这么快就跟你摊牌了。”
林叔夜心有些凉:“原来姑娘早知道了。”
听了这话,霍绾儿微微一惊,赶紧道:“他要买我手头的股,我没答应。”
“但你也没有告诉我他已经拿了凰浦的四成五!”林叔夜道:“霍姑娘,婚姻之事,是我负了你。或许我也没资格要求你什么。但黄谋让我稳住你的时候,我却做了让你很生气的选择。我知道你会生气,但我还是没拖着你瞒着你,我觉得我需要待你以诚。我原本以为,就算……至少我们还能做交心的朋友,嗯,我错了。”
屏儿在旁边听到有些慌乱了,她前面几次都很适时地帮了腔,但这次不知怎么的,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霍绾儿的眼神也带着些许混乱,她多智谋通机变,却没料到林叔夜今日的反应。
陈子峰对她说过,现在的形势是她拿捏林叔夜最好的时机,因为林叔夜能否掌握住凰浦,关键就在自己手上。
霍绾儿一直觉得自己是很理性的,但面对精神状态明显处于败落中的林叔夜,她竟开不了这个口。
在她还没想好自己的决断时,林叔夜已经站起身来了,霍绾儿脱口而出:“你要走?”
“我要问的已经问了,留在这里……还能做什么呢?”
林叔夜的腔调,带着丧气。
在陈子峰处出来时,他只是有些倾颓,而来到这里,再确定霍绾儿真的瞒了自己,他才真正的变得丧了。
他告了辞,没等霍绾儿回应便转身走了,没有走得很快,也不是故意走得很慢,只是他的精气神似乎都被抽掉了八九分,所以每一步跨出去都显得吃力。
霍绾儿忍不住,叫道:“你为什么就不能求我!”
林叔夜停住了脚步。
“现在我能帮到你!也只有我能帮到你!”她说。
林叔夜站在那里,却没有回头。
霍绾儿继续道:“海上斗绣那次,你来求我了,我也帮你了。现在也一样的。”
过了好一会,似乎有风吹过?总之林叔夜的袖子是有些抖动的。
他终于回了话,却没有回头:“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但现在……”林叔夜好像笑了,那笑声却叫人觉得可怜:“那时候我们是陌生人,我却开得了口向你求助,现在却……人真是奇怪啊!”
说着他就走了,轻轻地走了,也不忘轻轻地带上门。
他仍然用尽力气恪守着礼貌,仍然是个彬彬君子。
霍绾儿扶着小桌子,很吃力地坐下。
分明只是一次小小的隐瞒,后果就这么严重么?
“屏儿,我……我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