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绾儿不等林叔夜寒暄,语气冷淡:“林庄主真忙啊,这会儿才抽的出空来。”
林叔夜路上原本已想好了要怎么说,但这时听了她的语气仍然感觉难受,轻轻叹了一声:“我昨日才知道陈子峰进京,于是我舅舅派人去盯着他,不想却撞见他竟约了姑娘。”
霍绾儿冷冷道:“我与谁相见,也要林庄主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怎么会知道。”霍绾儿笑了:“就像你跟高师傅的事情,在你开口之前,我可是怎么都不晓得的。”
昏黄的油灯下,林叔夜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与高眉娘的关系仍然处于敏感期,换了旁人是万万不许其乱说的,但在霍绾儿这里偏偏是自己有愧于她。
“姑娘当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言语在林叔夜的喉咙里打了好几个转,这才算憋出来:“陈子峰心机深沉,我是怕姑娘被他算计。”
“他能对我怎样!”霍绾儿冷笑:“他不是我信任的人,所以他伤不了我!”
这句话,将林叔夜打得浑身一颤,喉咙都有些发渴——霍绾儿这句话道理上是对的,这是第一层;她受了伤,而伤她的人是林叔夜,这是第二层;林叔夜能伤她,只因她信任林叔夜,这是第三层!
林叔夜只觉得一股气在胸腔上下游窜,自觉无言以对,低头叹了一声,站起来行礼:“姑娘说的是,我……我走了。”
却不料霍绾儿就哼了一声,林叔夜停了脚步,就听屏儿的声音从墙拐角处传来:“这个昧良心的呆子!我家姑娘是气你这个么!”
林叔夜怔了怔,向墙角的方向一拱手:“还请屏儿姑娘指教。”
屏儿也不露面,只是骂道:“没良心又没脑子的东西!陈子峰约见我家姑娘是白天的事,你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来!别说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在你心里头,是不是我家姑娘是排在很后面?”
林叔夜愣了一愣,看看桌上灭了的炭火冷了的茶,再看看霍绾儿缩在袖子里避寒的手,猛地就明白了:“她在等我!”一时间便知道霍绾儿对自己的心意了,她生气、她故作冷漠,其实反而是并未忘情的体现。她这会子生气,气的是林叔夜的态度,气的是林叔夜心里没把她放在前面!
一股气逆流冲上来,就要开口时,霍绾儿先站了起来,冷冷瞥了墙角一眼:“行了!现在说这些做什么!”转头对林叔夜道:“林庄主,陈子峰请了我去,是想收我手里凰浦的股子。虽然他出的价钱不低,但你也放心,我自是没答应他的,不过我没答应他却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凰浦绣庄我自己想要!只是他既然出现,人又没疯,往后必然还要再搞事的,你自己防着些他吧——言尽于此,深夜不便,屏儿送客。”
说完也不给林叔夜反应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屏儿转了过来,挡在要上前的林叔夜面前:“林庄主,请吧!”
林叔夜一路恹恹,在陈子峰出现之前,他只觉得京师斗绣出奇的顺利,但陈子峰出现之后便觉处处都生了妨碍,事事都暗藏祸患,尤其见霍绾儿之后连心都有些乱了。
回到广东会馆,林小云还在等着他呢,见了就上来问:“怎么样了?”
林叔夜心情正不好,看他脸上没一点担忧,微微怒道:“你这是看热闹还是在关心我?”
林小云嘻嘻笑道:“都有,都有。”
瞪了他一眼后,瞥见主屋仍有幽暗的灯光,林叔夜便来到窗边,轻声问:“姑姑歇下了未?”
过了一会脚步声响,门呀的一声,喜妹开了门,林叔夜进去,林小云跟着蹭了进来,便见高眉娘披了件衣服,问道:“庄主何事?”
林叔夜便将去华阳求盟遭拒的事情说了,却不提见霍绾儿之事。
喜妹在旁边听了,虽然不敢开声,却越听越是担心,眉头都拧了起来。
高眉娘的反应却是淡淡的,竟笑道:“这就对了。”
林叔夜一奇:“对了?”
高眉娘微笑道:“进京之后,诸般事情都太顺了,我一直不太习惯,现在各种阻碍一起来,我却觉得正常了——对我来说斗绣时被人暗算是常有的事,何况御前大比?天下绣行的眼睛都盯着呢,不被人算计才是不正常。”
这番话把林小云都听呆了——他与林叔夜都没想到,高眉娘竟是将逆境作战当成习惯了!不过看到她云淡风轻的样子,林叔夜心里莫名地就宽了许多。
又听高眉娘道:“按照庄主的说法,若是明天财大掌柜的搅和挑拨无效,他们三家仍然联手,那我们是毫无胜算了?”
“那倒也不是。”林叔夜道:“其实就算按照最坏的情况,他们三家真个在场外联了手,我们只凭场上战略也还有自保的机会。”
高眉娘微微倾头沉思,林小云已经问了出来:“嗯?怎么说?”
“此次斗绣,合纵连横的重要性其实最多排在第三,最关键的两点要害其实非此。”
林叔夜吩咐喜妹去拿一块黎嫂等制好的沙盘经纬图来,这经纬图虽只十一纵横,面积却要比普通围棋棋盘要大,四人将沙盘经纬图四角拉好,林叔夜在蜀都、粤都之间比划了一下,又在吴都、粤都之间比划了一下,才说:“距离与兵力限制,才是这次沙盘斗绣的两大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