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说先后?”林叔夜道:“和安绣庄那一遭,如果不是你忽然发疯,如果不是袁莞师反水,我已经被你吃干抹净了。”
陈子峰哈哈大笑:“那倒也是。不过我也只是打算给你一个教训,我对你是留有余地的,可不像你,一出手就要叫茂源家破人亡。”
“茂源的破败,在于自身德业不修——袁莞师反水、梁惠师叛变,还有姑姑回来复仇——哪一件是我设计的?”林叔夜脸色严肃:“倒是你给我留的余地,那不是余地,是施舍!是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下、我得跪在你面前乖乖接受你恩典的施舍!哼!其实我早该想明白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陈子丘这根下梁歪成这样,你这根上梁能正到哪里去!如果你真的公平公正,陈子丘还能那样胡作非为?杨燕武真能瞒着你给我难堪?你待我的好,我承认有两分源自你的胸怀,但也有三分是做给别人看的,最后的五分,不过是应付!”
陈子峰冷冷哦了一声:“原来你是觉得我待你没像待老二那般好,所以你就心怀怨恨了?”
“我可没敢那么想!”林叔夜道:“咱们只说秉公二字——老二将我打了,你会骂他两句,但也就是骂两句,若有一天老二把我杀了,你会如何?大概就是在出殡的时候流几滴眼泪,给我娘补些银子,你待我的,也就是这样了。”
陈子峰冷然道:“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这不是我的空想!”林叔夜道:“陈子兴被陈子丘伤得不能人道,你替他主持过公道未?你待我就算比陈子兴看重些,但也就是那样了。”
屋里忽然静了下来,话说到这份上,原本就寡淡的兄弟亲情已经所剩无几。
两人都不开口,陈子峰在林叔夜刚刚进来时眼里貌似亲和的温度也没了,他的眼神变得冷漠,甚至有几分冷酷。
见他如此,林叔夜再次问道:“陈庄主!你到底准备做什么?”
陈子峰弯起嘴角:“你觉得呢?”
“黄谋你报复过了,梁惠师你报复过了,接下来就轮到我和姑姑了。”林叔夜道:“你不至于到御前对决才发动——有沈女红在变数太大,你未必控得住,所以对我们的发难,就在下一轮了,对吧。”
陈子峰哈哈而笑,拍着手:“好,好,好!不愧是跟我有一半血脉干系的好弟弟!”
林叔夜道:“进京以来你一直藏在暗处,所以我才会被你所趁,但现在既识破了你的存在,你再想用什么阴谋算计,可就妄想了。”
陈子峰笑道:“别把哥哥我想的那么坏,我其实是希望凰浦能登顶的。”
林叔夜冷道:“你这话,你自己相信?”
“这本来就是真话。”陈子峰笑道:“只要你不捣乱的话。”
“捣乱?”林叔夜气得笑了:“我捣乱?”
“是啊,你捣乱。”陈子峰笑道:“好弟弟,你虽然天资不错,但跟我比还差几分火候,和安绣庄的事情还没让你看明白么?当时若不是我因故失态,你翻不了身——有我在场,袁莞师不敢反水的!在京师这个大场面上,你控不了场的,能让粤绣登顶的只有我,能让秀秀夺魁的也只有我——我跟她才是天作之合。”
“住口!”林叔夜怒道:“这样肮脏的话,你怎么好意思出口!你要真有良心,姑姑十三年前就夺魁了,需要等到现在!当年你做的什么孽,你是不是让自己忘了!”
陈子峰脖颈动了动,这是林叔夜进屋一来,他第一次眼神回避。
“我不管你想干什么!总之这一次有我在,我不会在让你伤害姑姑,更不会让你用腌臜手段污染绣道——下一轮半决也罢,最后的御前对决也罢,我和姑姑都会堂堂正正地应战!就算我机谋算计不及你,但天道煌煌,岂能容脏丑恶事,一次又一次地凌驾于正道之上!”
说完这番话,他也不给陈子峰重整思绪巧言强辩的机会,拂袖便走。
陈子峰抬起眼来,眸子里闪着冷光。
离开秦德威宅时,一抬头,天竟已经蒙蒙发白了。
他是夜里走来,无车无马,这时天才亮也找不到车马回去,从西安门外到广东会馆可有好长一段路。
等走回会馆,天色已经大亮,林小云在,叫道:“你怎么才回来!”接了他往院子里走,路上低声问:“谈得怎么样了?”
林叔夜低声回道:“以他的心机,能跟我泄露什么!不过是去确认一番,摆明车马罢了。”
“那现在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话间已到院子里,林叔夜正想去跟高眉娘说知商量,却就见一个人急急忙忙跑了来,却是康祥的一位绣娘,脸上带着悲怆:“惠师……惠师没了!”
林叔夜大惊!
“怎么会死?”林小云道:“就断了个手指头……”
“刚刚收到的消息,回去的路上,他们在通州上了船,那船不知怎么的走了水,船上的人都吓得跑下来,但惠师却不肯走,就这么死在了船上,他们说船在烧的时候,还听到惠师在火里头笑,临死前还在唱歌。”
林小云听得怔了,便猜到梁惠师莫非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自杀
高眉娘听到消息跑了下来,确认后又跑了回去,关死了门。
其他绣娘听到梁惠师的消息,有的悲伤,有的害怕。悲伤的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害怕的是发现姑姑说的对,斗绣斗到这份上果然凶险。
尤其听说梁惠师在火里惨笑时,众绣娘脑子一闪过那个场景就无不战栗。昨日踏青宽松下来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得沉甸甸的了。
就在这时,传来尚衣监那边派了人来传消息,林添财打起精神出去接待,过了一会回来说:“新一轮斗绣定下来了!”
众人心头都是一凛。
“怎么说?”林叔夜问。
“这一次动作可就大了!”林添财道:“听说是兵部那边,毛尚书亲自出的题!”
林叔夜闻言,更是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