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广州的天气主要为南海的海洋气候所决定,京师这边的影响则主要来自于漠北的旷远高原,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日忽然一场风沙袭来,整个天空都变得灰蒙蒙的。
但天气的恶劣一点也不影响黄谋的好心情,康祥参加御前大比还拿了“总胜”,这别说是康祥绣庄,便是整个潮绣历史上也是从未有过的大事,有了这个成绩他再回潮州府那腰杆就直了,如果老爹一意孤行还一定要讲究嫡长,那他往后就算自立也有足够的资本了。
当然,外盘赢了大钱也是心情大好的原因之一。
“早知道就真押个一千两了。”他不免叹息自己未能完全信任梁惠师。这一次斗绣之前,尽管梁惠师曾一人一针就压制了潮康祥十二年,但在他心里康祥诸宗师也只是技差一筹罢了,现在不同了,这一次梁惠师展现的实力委实超出了他的想象,这种莫测高深的感觉,以前他只有在高眉娘身上感受到过。
不过,这次赢得最大的仍不是他,又有人压了五千两!梁惠师赔率是一赔二,几天功夫又净赚了五千两,按照这个赚钱速度,背后那个人都快要比国库有钱了!
黄谋听到消息后忍不住想知道那究竟是何方神圣,便让人去取彩头的时候暗中留意潜行跟踪,不料竟真让他窥伺到了端倪——那个神秘赢家虽然中途兜了圈子,最后银子还是运进了西安门外一栋宅子的后门。
“巧了,那个宅子我竟与二舍去过呢。二舍猜猜是那栋?”
黄谋想也不想:“秦少监的外宅?”
“可不就是那!”
对于这个答案黄谋既然有些讶异却并未意外,一来西安门外他去过的宅子就没第二处,二来也是心中早有怀疑:“没想到还真是东厂下的手,他们可真敢!”
那一万两银子确实是运进了秦德威的宅邸中去了,不过没搬进主院却搬到了西厢,手下的人放好银子退下,秦德威看着那白花花叠成一堆的银子眼睛都直了。便有一个人拿着一把大秤出来,竟然是茂源绣庄的管库杨燕武!
他将银子称好了按照成色分成几堆,对西厢内道:“总重是七百六十一斤,折合一万二千一百七十六两,但里头有一半成色不足……”他拿起算盘噼啪敲打:“扣除成色,约莫当足色银九千六百六十两左右。亏了。”
西厢的窗户没全开,里头隐隐坐着一人,声音从窗缝中传出来:“博采的钱能收回九成六,已经是多亏了东厂的面子了。若换了别人去收数,能收回六七成就烧香念佛了——分银子吧。按照约定,秦少监帮我们要回款项,当得二成。”
杨燕武便将那堆银子中的足色元宝挑出来,分出约莫二千两出头来搬到秦德威面前,笑吟吟道:“多谢秦少监照拂。”
秦德威看着这堆银子,不禁有些口干舌燥,他不是没见过大钱,但几天功夫什么都不做就净赚自己四十年的俸禄,这来钱的速度不禁让他觉得这钱烫手!
他要收时,因嘉靖帝对宦官监视极严厉而害怕,要不收时又哪里舍得!将一个银元宝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终于决定还是拢在了袖中,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上一次比这次更多呢!
因笑了起来:“你们老广真的都有点金指么?抢钱也没你们这么快的。皇爷平时一百几十两银子的花费也要计算的,你们一个眨眼就是上万。”
屋里的人笑道:“这钱是在京师赢的,不是广东的钱。”
“那也是被你们广东人赢的。”秦德威道:“再被你们这么赢下去,怕都要‘竭泽而渔’了,往后京师还有谁敢做盘口。”
屋内的人笑得更大声了:“坐庄的人怎么可能会输,输给我们的银子,他们早从别人那赢回去了。”
秦德威眼眶红了红:“民间这么有钱的么?”
“这是我皇明的德政,藏富于民。”屋内的人道:“这一点银子看起来不少,但在京师这个大盘口里,也不过是沧海之一粟罢了。”
秦德威叹息道:“就是可惜了,咱家去广东市舶司的事,皇爷终究没点头。话说你这次北上藏头藏尾的,究竟想藏到什么时候?”
这次市舶司的事情是屋里这个人帮着预判的,而这个预判又与嘉靖帝最后的决定暗合,这事让秦德威躲过了一场灾殃,也正因此他才将此人奉为贵宾。
“快了,快了。在下的罗网已经布好,该入局的人也已经踩进来了一只脚,只等到下一次斗绣结束便大局可定,大局既定,就是我露面之时。”
林叔夜在广州的时候,设想过进京后可能面对的种种困境,毕竟人生地不熟,被别人压着打那也是正常的,不料进京之后诸事皆顺,之前的种种担心都没发生。眼看蚕池献绣夺冠,琉璃厂斗绣也出线了,而且上有秦福罩着,中间有秦德威通声气,从自己接掌凰浦绣庄以来,历次斗绣就没这么顺心过。虽然最近与霍绾儿闹了一场不开心,但霍婉显然公事公办的样子却反而是林高二人所乐见的,接下来只要不出意外的话,凰浦这边赢面不小。
不过有件小事却让他心中有些警惕。
因十六支斗绣队伍便只剩下八支,广东两支队伍同时打入八强,广东会馆的掌柜的大喜,便张罗着要摆酒庆贺。
黄谋正赢钱呢,心情大好,就说道:“你们做生意的,哪能让你们出钱。”便拿出五十两银子来。梁惠师也正得志,添了三十两。
当时林叔夜没开声,林添财道:“阿夜,咱们也不能落于人后啊。”
林叔夜就笑:“二哥赢了钱,我们可没赢,京师居不易,每天花的钱都像流水一样,这个大头咱们就不装了吧。”
林添财却说:“那怎么行!罢了,绣庄不出,我私人来出好了。”也添了二十两。
一百两银子那都够大摆二十桌上好酒菜了,甚至还能再请几个唱曲的来助兴,这请客就变成了生意,掌柜的自然笑逐颜开。
林叔夜却忽然皱眉,看了林添财两眼,却见舅舅正笑吟吟的什么也没发觉。
回到院子,他与高眉娘议论接下来斗绣的事情时眉头紧锁,别人不好问,林小云问了出来:“庄主怎么了?没拿到‘总胜’不开心么?”
“不是……”林叔夜道:“大家都是广东的绣庄,康祥拿到了,那就跟我们拿到了一样。”
“你们这些读过几本书的就是虚伪。”林小云一点不给面子地嘲讽了一句:“要真这样,那你皱着眉头做什么?”
这时尚有黄娘等人在,林叔夜不好开口,忽然瞥见少了一个人,不禁咦了一声道:“绣奴呢?”
“对哦,她怎么会不在,这可稀罕事了。”
喜妹在旁应道:“上午有两个朝鲜人来找她,她跟姑姑请示后出去了。”
“朝鲜人?”林叔夜讶异:“这是遇到老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