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梁惠师在两个弟子的陪伴下跨进门来,众绣娘纷纷让路,由得她来到那幅模绣面前。
林小云刚才望那幅模绣时已自暗服,虽然那幅绣论神韵比起原作仍差得老远,但形制细节已几乎一模一样,不是对刺绣有较深认识的人还真未必分得清楚彼此呢,这时看到梁惠师,心想:“她不知道会怎么破。”
就听辜三妹在他耳边说:“她不知道会怎么破。”吹起如兰,挠得林小云心痒痒,嘴里说:“我姑姑说得用针。”心里却乱七八糟的:“表哥啊表哥,你快放过我吧!再这样下去我要把持不住了!”
“用针?”辜三妹有些吃惊:“我一直以为要用剪刀呢。”
便在这时,看见梁惠师伸手在那幅模绣上摩挲了一会。
这“模”、“破”、“补”三事,模绣固然不容易,但以十大绣庄的底蕴,就算无法模到如李源师这般,有个七八分形似总可以的,可破绣却难——因为那一破如果破得不好,连先前的功夫都白做了!
而且补绣之会就在明天午前,这会如果把绣破坏了,再来绣一幅怕是也来不及了!
就在众人思疑议论中,梁惠师手里头忽然多了一根绣花针!
“怎么是针?”有好几个人同时讶声,便见绣花针抵住了绣地!
那一刻,偌大的整个工房鸦雀无声,几十个人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就连林小云也将心提了起来!
梁惠师双目半瞑,似在遥想代入沈女红的心境,猛地间,绣花针毫无征兆地就从上到下这么一划!
“啊!”好多人都吓了一跳!
那绣花针划破丝绸的声音明明不大,却仿佛将所有人的心弦给挑了一下般!
辜三妹:“她怎么下得去这狠手!万一歪了怎么办?”
再定眼时,却只能看见梁惠师的背影了,破绣之后她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就转身走了!
人群之中,忽然同时传出深深一叹!
同时叹息的,却是在场的三位宗师:广昌平的刘从师、潮康祥的陈贵师,以及这幅模绣的作者李源师——这一针既准且精,破时没有半分犹豫,破后几乎与原作一般无二,三宗师目光如炬,只一眼便看出:便是将模绣放在原作上拿剪刀比着剪怕也出不来这种效果。三人虽皆一地绣宗,看了这一针之后也都自叹弗如。
梁惠师的这一破,一针便折服了三位刺绣宗师。
眼看她就要跨出门去,忽然听一个人赞叹道:“好绣!好破!”
梁惠师停了脚步,便见陈老夫人陪着一个年轻女郎走了进来,那女郎衣着素雅不着金玉,但身上的衣服丝布是第一等丝布、绣工也是第一流的绣工——却是霍绾儿。
因是陈老夫人陪着来的,众人便算不认得霍绾儿也不敢冒昧,梁惠师也行礼。
霍绾儿笑道:“今日求着陈老夫人带奴家来看这好场面,奴家不懂刺绣,但在门外远远一望,果然气势十足!”
她缓步走到模绣前,伸手摸了摸,忽然问道:“这绣模得如何?破得如何?谁来替奴家讲讲?”
众人一时分不清她的立场意图,全场竟然静默得有些尴尬。
李源师微一沉吟,上前道:“这绣是妾身模的,自然不值一哂,但惠师这一破石破天惊,只这一针便将妾身一天一夜的功夫都盖过去了。”
其实在场的绣娘虽多,大部分人并不能深刻体会这一破的难度与高妙,另外二位宗师以及几个资深大师傅却对李源师这话深以为然,纷纷点头。
霍绾儿望了梁惠师一眼:“不愧是广茂源,听说惠师连续压制广潮斗绣,人称‘一针压十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梁惠师也不知她来意为何,虽晓得对方身份贵重,但刺绣宗师自有刺绣宗师的骄傲,轻轻道了一声“不敢”,语气中却并未卑躬屈膝。
这时屏儿捧了一个炭盆过来,里头点了烧红的火炭。众人皆不明所以。
便见霍绾儿伸手,轻轻将那幅模绣给揭了下来,众人更是愕然,不晓得她要做什么,广茂源的人纷纷望向陈老夫人,见她眼观鼻鼻观心,就像忽然变成一块木头,自然也就都不敢出声阻止。
就在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之际,霍绾儿轻儿轻儿地就将那幅李源师费尽心血、梁惠师惊天一破的模绣扔进了炭盆里!
“啊!”
工房之中,不知多少人脱口惊叫,就连林小云都看呆了!辜三妹心里不喜欢广茂源,但这时也忍不住捂住了嘴巴暗自心痛——这种凝结了刺绣高手心血的奇作,竟然就这么毁了?只要是刺绣人,任谁目睹了心里都不会好过!
梁惠师虽然城府深沉,这时也忍不住身子摇晃,要说话,嘴唇却在颤抖。
李源师抽泣了起来:“你……你……你!”奔到梁惠师身边,将头埋在她背后,不忍看火盆里还在跳跃着火苗的残绣——绣一沾火便毁了,这时便再抢救也是无用!
霍绾儿也不说话,带着屏儿就这么走了!
陈老夫人深深一叹,泪流满面,来到梁惠师和李源师面前面前拜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