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接下来,我们可以专心为广潮斗绣做准备了。”
“嗯。”
屋里再次沉默,高眉娘拿剪刀修剪了一下灯芯,终于抬头:“你连夜来,应该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吧?”
“小云来过?”
“嗯。”
“你对他……好像挺好的。与对别人不大一样。”
高眉娘忽然觉得这句话里头似乎有点异样,言语里头隐隐似有酸味,迎向了林叔夜的目光,林叔夜却反而避开了。
“我……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你的……影子?有吗?他是个男孩子啊。”
高眉娘没有继续解释,反问:“你今晚来,就是想谈他的事情?”
林叔夜便没再说林小云的事了,他找了张椅子坐下,盯着灯火,在灯光摇了三摇后,终于问:“你和我大哥,究竟是什么关系?”
“其实你应该都猜到了吧。”高眉娘说。
“是猜到了一些。因为很多事情,太过巧合——所以就不是巧合!”
他摸出来了一块绣,这是一块手帕,当初就是因为这块手帕,引得林叔夜知道了高眉娘的存在。
“当初刘婶说,这块手帕经过深圳墟的时候在墟上随手买的,她一不小心混在了绣品里头——现在看来,并不是什么不小心!”
高眉娘没有否认。
“我和舅舅到了深圳墟之后见到了你,你为难了我们,但现在想想,当初你看似为难其实却留下了余地,不管怎么样,最后你还是会跟我们回来的,对么?”
高眉娘也没有否认。
“这段时间相处,我看出你并不是一个擅长作伪的人,所以毒胶古蜜的事,也许倒真是出乎你意料之外。”
高眉娘终于接口了,声音很低:“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并不止这一件。”
“后来回到绣庄,当天晚上,你和刘婶并非初遇,而是重逢,刘婶也不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所以其实有些掩盖不了自己的情绪,只是当时我们没想到这一点,现在回头想去,其实破绽很多。黄娘的情况也类似。她来的那天晚上,我好像听到了哭声——当时舅舅说我听错了,现在看来,也许我没听错。”
高眉娘叹了口气,点头:“你说的对,黄娘和刘婶,都不是有心机的人。”
尤其黄娘刚来的那天晚上——她们亦师亦友感情深厚,黄娘又以为高眉娘十二年前已经死了,谁料死别还能再逢,当晚是抱着高眉娘,哭了一下又要压抑自己的声音,最后啜泣得整个人都软了。
“再往后,你偶尔还会吐露一些信息,比如在海上斗绣时,你比我还早知道霍家来了人,又比如首关献绣你能推断出各家绣品的高下,你甚至还能知道陈子丘要拿小云做文章搞我们——这些情报,都不是一个长年困在深圳的人能得到的,而来黄埔后你又深居简出,如果没人跟你暗通消息,你又怎能知道这些呢?所以很明显了,刘婶、黄娘是你的旧识,而广州城内——甚至就在广茂源内部,也还有你的人。”
“并不能说是‘我的人’,”高眉娘道:“刘婶、黄娘,她们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我跟她们是朋友,是旧识,却并存在谁掌控谁,谁属于谁。”
“哦,”林叔夜微蹙的眉间,松了两分:“那至少是你的旧识。”
这一回高眉娘没有否认。
“再往后,你露出的破绽就更多了——不对,其实也不能说是破绽。你跟我说一些消息的时候,并没有说谎掩饰,只是直接表示不愿意透露消息来源。”
“这些你都猜到了,也都猜对了。”高眉娘道,“所以现在你……是不是……在恼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林叔夜认真地说道:“你只是瞒着我,并没有欺骗我。我为什么要恼火?”
“说没有欺骗,其实也还是有的,至少一开始是有的……”
“那是一开始!”林叔夜道:“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是陌生人,对一个陌生人没有和盘托出,这很正常。我自己也不是没骗过人。不过……姑姑,现在呢?现在你愿意跟我说了吗?”
忽然一阵风从门口吹入,吹灭了灯火。
灯火忽失,视觉一下子难以适应,两人一起陷入完全的黑暗。
过了一会,当眼睛慢慢适应,外头的星月微光透射进来,才让两人隐约看见了彼此的身影。
“嗯,我是高秀秀,十二年前失踪的那个高秀秀。”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跟林叔夜承认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