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
“菊!”
“荷!”
“月季!”
……
终于绣到第二十三朵,林小云有些愕然:“这是什么?”
“这是江离。”高眉娘低声吟哦:“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屈大夫《离骚》里写到的第一种香草,因此意义不同一般。”
林小云就有些不好意思,却腆着脸拍高眉娘马屁:“姑姑你懂得可真多啊,连这种冷门花都能绣……”他停了停,“啊,我明白了!《百花争艳图》的难点,不在花上,也不在艳上,而在‘百’上!绣花不难,但要认得几十上百种花卉还能绣出来,那可就不容易了。”
黄娘听了这句话,微微点头,心想:“这个云娘性情恶劣,却真是绝顶聪明的人。”
高眉娘听他明白了这一点,便不绣第二十四种了,转针又绣牡丹,这次放慢了针速,一边绣一边说:“这个‘百’字,是《百花争艳图》的第一个难点。孔夫子说:‘多识草木鸟兽之名’。就算他们读书人,也讲究多知多闻的,所以要绣《百花争艳图》,第一关就是要认得众多花卉。光是认得还不行,还得会绣。因不同的花卉,有不同的针法。”
她虽然放慢了速度,但几句话下来,绣地上的牡丹又显雏形:“粤绣八门:直辅捆插、绕编平织,这段时间你们都掌握得不错了,这绣牡丹以第四门‘插’字门中的捆插针、洒插针为主,以‘辅’字门的渗针为辅。喜妹,何谓捆插针?”
喜妹当场就背了出来:“物象外边针头落,物象内边针头起,一长一短捆边绣,外口内线路可齐。”
她背一句口诀,高眉娘就按照口诀落针,运针似慢实快,却叫旁边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黄娘看得心中暗动:“姑姑当年教我们时,哪里有现在这般仔细?经了这番折磨,她竟多了这份耐心。”
林小云也看得津津有味,这口诀他背过了,针法也会,但具体运用在绣牡丹上原来是这个样子,之前却是还没尝试过的,至于李绣奴更是两眼放光,几乎都想跪下来听了。
高眉娘又问:“何谓洒插针?”
李绣奴见她望向自己,便回答道:“洒插针以续针为基础,能表现事物之明暗——‘绒线深浅巧安排,长短参差施针开,先洒后插错落绣,浓淡得宜明暗来’。”
高眉娘依着口诀,手中运针,跟着又让梁哥背“渗针”口诀,她依着口诀,从花心部分向外呈放射性走针,根据花瓣的长势而变化,渐渐的,一朵花瓣层叠、色彩丰富、阔大轻盈的牡丹就在绣地上呈现了出来。
教了牡丹之后,又教木棉,而后是玉兰,果然三种花就是三种不同的针法,虽未脱粤绣八门的范围,但具体的变化却是层出不穷,令人叹为观止,不但李绣奴学得欢喜无限,林小云也在不知不觉中沉浸了下来。
梁哥、喜妹学到第三朵就有些吃力,倒不是这些针法他俩无法掌握,只是知识点太多,一下子嚼不烂。高眉娘便让他俩出去练习,留下了林小云和李绣奴,让他们继续学桃、梅、梨、菊……
到了后面,高眉娘直接让两人各拿一块绣地,她这边讲解演示,两人竟也就能跟着绣出来,而且绣第一朵时略生涩,绣第二朵便流畅,绣到第三朵便快了起来,领悟之速度、落针之完成度,连旁边的黄娘也暗自称赞。
眼看半个时辰下来,便又教了七种。三人手腕都累了,便稍作休息,林小云笑道:“半个时辰学七种,加上休息,一个时辰也能学十种,姑姑让我们一天练八个时辰,这样下来,不到一天半就学完了。嘿,那后面两天就可以歇着了。”
李绣奴连忙说:“到了后面,哪可能还这么快。”这段时间下来,她的官话是说的越来越好了,只是还夹带着些口音。
高眉娘说道:“后面是会慢下来,不过以你们的资质,两天时间学完五十种,大概也够用了。”
李绣奴急忙问:“那后面五十种呢?姑姑就不教了吗?”
林小云道却问:“那后面两天呢,我们可以歇着了吧?”
黄娘微微皱眉,心想别人有大宗师当面,怕是唯恐学不够,这个云娘怎么老想着偷懒。
忽然林小云咦了一声说:“不对,不对!刚才姑姑说,这个‘百’字只是《百花争艳图》的第一个难点,有第一就有第二,难道这百花争艳还有第二个难点不成?”
黄娘心念因这句话为之一转:“这个云娘,天资果然与众不同,比绣奴又胜一筹了!”刚才对他的一点嫌弃,又不禁因为爱才而挽回来些许。
高眉娘脸色一向冷冰冰的,这时却不禁露出微微一笑:“你觉得呢?”
林小云想了想说:“刚才已经说了,不是‘花’,不是‘艳’,‘百’已经在教了,那难道是那个‘争’字?”
李绣奴终究是属国出来的人,文蕴有所欠缺,一时不解:“争字?那怎么可能表现。花是静止的,又不是人或者犬鸟,可以打架。”
林小云却道:“你这说的不对!正因为难以表现,所以才肯定是这个争字!对吧姑姑?”
高眉娘问:“你觉得能怎么办?”
林小云看着绣地上的十种花卉,想了一会,说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要表现‘争’字,得从形而上上想,对吧?”
黄娘听到这句话,不禁微微吃了一惊,暗道:“这个道理姑姑还没教过她呢,她竟然自己能悟出来!这等天赋,几乎要追上姑姑了!”
而高眉娘眼角那极微的笑意,不知不觉间竟又浓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