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绾儿醒了过来,推开小窗。
她在凰浦绣庄时在众人眼里是无比尊贵的“贵人”,但在这里,居住的地方却很简陋。这只是书房旁边的一个隔间,除了一张很窄、很低的床外,就是木壁上钉满的格子,格子上放满了各种书籍,霍绾儿从窄床上坐起来,头就会碰到书,床下面的空间不过四五尺,很有秩序地摆放了各种生活用品,下了床,能够行走的空间不足四尺——这简直都不算一个房间,只如同一个笼子一般。
这间改造过的窄间是书房的附属,霍韬在的时候,霍绾儿就住在这里,以备随时能够听到书房那边的使唤——窄床的正上方有一个铃铛,从书房拉动一根绳索就能唤她。
这是一个卑微到近乎屈辱的所在,不过霍绾儿却很珍惜,不仅因为这里有她搜罗的珍爱书籍,也因为在这里她拥有别人不能侵犯的自由与安全——霍韬不在的时候,这里加上书房就归她管,她是这一方小天地暂时的“主人”。
窄床对面的木壁上一推,就有一扇小窗,霍绾儿推开窗户后,就能看见书房后小小的花园。花园中没有人,只有两只小雀在枝叶中跳跃,因被推窗的动作惊动而远飞。
“很快,我也要飞走了。”看着它们远去的背影,霍绾儿这样想。
这里并非她能长久安身立命的地方,她也不是真正的千金,所以千金小姐们所需要保持的矜持、所需要遵循的规矩——“其实与我无关”——这一点她也慢慢在想通。
然后她就想起了昨晚与高眉娘的会面。
尽管当时高眉娘还是戴着面罩,但斜照透射进来的光线下,还是给霍绾儿留下了一个婉约而脆弱的印象。这与她在斗绣高台上远远看到的高眉娘不大一样,与她以往见过的绣娘不一样,甚至与她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在霍绾儿短暂而漫长的十九年生命中,她见过数以十计的千金、贵妇,数以百计的丫鬟、婆姨,以及未入霍府以及探亲期间见过的众多农妇、外出办事时见过的众多贾女。但高眉娘给她的感觉,却跟这些女子都不一样:她身上有千金贵妇们所没有的自由,有丫鬟婆姨们所没有的学识,又有农商贾妇所没有的修养——霍婉真是没想到,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特别的一个女子。
“只是可惜,终究没见到她的面目……”
那飞凰面罩之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容颜,尽管同为女子,霍绾儿竟忍不住好奇。
“没事。”陈子峰随手抹了眼泪,然后马上就抛出了一句让林叔夜措手不及的话来:“子丘——是不是你杀的?”
一语犹如千斤重锤!
“当然不是!”林叔夜一口就否定了!
陈子峰没有留下让他思考的缝隙:“那杀人的凶手,跟你有没有关系!”
这语气不像询问,而像是某种推断。
林叔夜被这连续二问逼得几乎就要为胡天九辩解,但转念一想,胡天九是否杀人自己并未能调查得实,他迅速反应过来,答道:“大哥,我的为人你清楚,我不喜欢二哥,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他,但我会用别的方式来报复他,而不是杀他——不管是亲手杀他还是指使别人杀他,这就不是我会干的事情。”
陈子峰一双眼睛盯着林叔夜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是否说谎,良久,他眼神中的锐利才算收缓。
林叔夜暗中松了一口气,陈子峰已经道:“你二哥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是我的兄弟!害死他的人,我就算上天下地,也一定给挖出来!我只希望到时候你的确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
林叔夜只觉得自己说话的能力好像一下子被塞住了。
这时候如果再坦白胡天九的事情,只怕也很难得到陈子峰的认同了,只会让谈话趋于破裂。
于是他说:“大哥这么着急把我从黄埔叫到西关来,就为了这件事?”
陈子峰默了默。
林叔夜没有开口,他已经扳回了少许主动。
陈子峰果然没有继续纠缠,转而问:“那个高眉娘,她是什么来历?”
不等林叔夜回应,陈子峰喝道:“如果你还当我是兄长,就给我坦白!”
如果大哥知道高眉娘就是高秀秀,情况大概会变得很复杂吧?
“我听人说过她的来历,并未确认,但我不能说。”忽然之间,林叔夜竟有些感谢陈子艳,至少她给了自己一个理由。
“不能说?”陈子峰皱了皱眉头。
“一个大哥也认识的人,要求我暂时不说。”林叔夜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不过我既答应了她,就只能暂时闭上嘴。”
“你不说,你以为我查不出来?”陈子峰冷笑。
“查出来,是大哥的本事。但只要不是从我这里得知,那小弟我就是忠人之事了。”
陈子峰竟然没有再逼问,林叔夜猜想是因为大哥的骄傲,让他觉得就算自己不说他也能查到吧。
又过了一会,陈子峰才第三轮开口问道:“三弟,长久,我对你疏于教导,但海上斗绣一战,你凰浦绣庄名扬海外,就连我也不得不承认,当初我自以为已经足够看重你,却没想到还是看轻了,现在哥哥想问你一句话……”
陈子峰拥有掌握氛围的能力,此刻他语气平缓,就让书房里的气氛似乎变得缓和了些许,林叔夜的心境也不知不觉间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