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为人重情义,”林叔夜一向敬佩着陈子峰,却从来没认为陈子峰是个烂好人:“但在生意场上,也自有他的魄力在。广茂源是广东第一庄,我大哥是广绣行会首,凰浦是小庄,以小截大,本就要掂量掂量。更何况我们是兄弟,我又是做弟弟的,这种情况下我去截兄长的胡,业内会戳我脊梁骨的。”
“那你的意思是放弃?”
林叔夜又思忖了片刻,手指在茶几上一敲:“不能放弃,不过这件事情,我们不能偷偷摸摸地干!”
黄谋反而吃了一惊:“怎么,三弟,你还想公开跟陈子峰叫板不成?”
要公开挑战广茂源,眼下便是潮康祥也没这个魄力!
“对,就是要摆明车马!”
林叔夜说了这话后,林添财都觉得他要疯:“我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敌在明我在暗,真要摆明车马,我们怎么斗得过广茂源?”
“事情总要去做,才晓得能不能成,换了一个月前,舅舅认为我们能在海上斗绣夺魁?”
“那怎么一样,那是因为我们有高……”他想起在场还有旁人,硬生生将“秀秀”两个字咽了下去:“……高眉娘高师傅!”
林叔夜道:“但我们现在也仍然有她啊!”
“可现在说的是吞并绣庄的事情,又不是斗绣!”
正争议着,忽然有人从西关赶来传信,林叔夜看了手书后道:“要睡觉就来枕头了——大哥请我今夜去茂园一会。”
他随即看了霍绾儿一眼。
霍绾儿笑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都支持你。”
黄谋一愕,林添财则是惊讶。
林叔夜大喜,问了一句:“霍姑娘也支持我正面与广茂源对决么?”
霍绾儿笑道:“你若没有这份魄力,我为何要支持你呢?”不待黄谋林添财反应,她已经站了起来:“我出来也多时了,再不走天色便晚了,就此告辞。”
黄谋也起身告别,临行前对林叔夜道:“虽不知三弟准备怎么跟陈会首谈,但霍姑娘说的对,你若没有与陈子峰放对的魄力,我还和你结拜作甚?所以不管你如何决定,这一局,我都跟了。”
林添财心道:“你是看人霍姑娘支持所以才跟的吧!”
林叔夜却已经开口感谢黄谋的支持,黄谋忽又压低了声音说:“其实现在去会会你大哥,也算是个好时机。”
“怎么说?”
黄谋低声道:“我听说陈老二的尸身送回来后,陈会首就精神不振,虽然这般说有点不地道,但他心乱之际,或许……你能好好利用。”
林叔夜闻言,不喜反忧,他厌恶陈子丘,对陈子峰的感情却十分复杂,所以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的,叹了口气,送黄谋、霍绾儿出门。
就在这时,喜妹从后面来,说道:“姑姑想请霍姑娘移步一叙。”
林叔夜舅甥都感愕然,高眉娘素来清冷,别人要见她都不容易,这会居然主动要见霍绾儿?
霍绾儿也听说过一点这位高师傅的古怪性情,她既有心丝绣业,又入股了凰浦,自然深明高眉娘是凰浦最大的王牌,笑笑道:“高师傅见邀,那可荣幸之至了。还请引路。”
林叔夜道:“霍姑娘要暂留绣庄,我本该陪同的……”
“不必跟我客气。”霍绾儿道:“你快去吧,见陈会首也是正事。”
霍绾儿便转了身,来到后园,因要与霍家千金相见,高眉娘将刺绣指导都暂停了,让黎嫂带人到前院去。
进了小楼,正要上去,忽然阁楼上传下来咳嗽声,喜妹赶紧上去,没一会黄娘下来,说道:“姑姑忽然有些不适,还请姑娘稍待片刻。”
“无妨。”霍绾儿十分大度:“我……我去园子里等着,高师傅身体恢复了,再来告诉我。”
黄娘连声致歉,又赶紧回阁楼上去了。
到了外头,屏儿看看天色,低声道:“姑娘,这日头都西斜了。”
“没事。这一位值得我们耽搁。”
黄埔和西关道路通畅,这时天色还没黑,林叔夜就坐船前往,临出门前林添财留了个心眼,让他带上刘三根,再配备八个随从——就是那三十个刚刚招练的黄埔村民中的八个。
林叔夜笑道:“我就去一趟西关,不用摆这种排场吧?”
林添财冷笑:“你忘记上次去被怎么对待了?”
林叔夜就默然了。
“这次去西关,上岸之后不要走着过去,我已经交代刘三根,让他雇八人大轿抬你过去!西关道上都是势利眼,你不把谱摆足了,人家就不当你是回事!”林添财想了想,又说:“等见了陈子峰,你凡事留个心眼!”
“我知道你们对大哥有成见,”林叔夜说:“但我依旧认为他是个重情义、守规则、光明正大的人。”
“守规矩,嘿嘿,守规矩……”林添财冷笑了两声:“总之你记住舅舅的话,谁都可能害你,舅舅不会害你的。”
林叔夜便没再说什么,点头应承了,带了刘三根和八个仆从,坐船来到西关,林添财在广州门路通透,早指点了刘三根在哪能雇到好轿子,便雇了一顶大轿,刘三根作旁随,除了轿夫之外,前后还各有四个随从,加上四个轿夫足足有十三个仆从,这般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的贵人呢——就是几个跟随的衣服都不华贵,少了气势。
这般大张旗鼓地招摇过市,将林叔夜抬到茂源绣庄大门口,然后刘三根就去通传。
门房还是那个门房,他早听说林叔夜在海上发迹的事情,这时又见他坐了大轿子过来,却犹自嘴硬,嘟哝了一句“跟谁摆谱呢”,便对刘三根说:“在旁边等着。我让人去禀报,你们等着通传吧。”
其实林叔夜要来的事陈子峰早有交代,但门房看不惯这绣房崽暴富显摆,便私自作主要灭一灭林叔夜的威风!
刘三根心头一怒,直接回报了,轿子离门房才几步,门房的嗓门又大,林叔夜早听见了,他也不恼怒,直接说:“好,我们走。”轿也不下,直接掉了个头就走了。
门房反而有些发慌:“这……这怎么走了!”一开始还以为林叔夜总得回来,谁知左等右等,也没等到那轿子的影子,这才惊惶——林叔夜要来是庄主交代的事,自己刻意拿乔,如果林叔夜认怂那不会有事,但现在林叔夜直接走人,就变成了自己把人堵走,回头该怎么去跟庄主交代?
又等了一盏茶时间,门房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进去禀报,陈子峰正跟杨燕武说自家夫人派人去凰浦闹事、结果惹了霍家反被扣押的事,神色不善,听了门房断断续续的回禀,冷笑道:“三少爷是我请来的贵客,你一个门房能替我作主把人挡了,我们广州城有这个规矩?”
转头对杨燕武说:“把他的工钱结算一下,明天另外安排个门房。”
门房原本还以为就要挨一顿骂,谁知道直接要炒人——这些年广茂源形势大好,他当这个门房油水可不少——急得跪下磕头,杨燕武也帮着说情,他才开了一句口,就听陈子峰不咸不淡地道:“原来在这个家,我说话已经不算数了。”
这话可就太重了!
杨燕武说情的话便硬生生咽了回去,指着门房:“还不快滚!”亲自赶了他出去,叮嘱了一句,门房领会,赶紧跑了。杨燕武回到书房内,陈子峰冷冷道:“广茂源眼下看着是烈火烹油般繁盛,但上下不分、内外无礼,这是败亡的前兆,也不用等别人来算计了。”
杨燕君不肯认错,杨燕武只能代阿姐来这里听陈子峰数落,这时却也只能受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