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用“庄主”来称呼自己,林叔夜心里莫名地又是一阵堵。
从正屋出来,喜妹从里头关上房门,林叔夜一转身就看到了林添财。
“阿夜我跟你说,我们接的订单……”林添财一句话没说完就硬生生咽了回去,因为看到林叔夜脸色不对:“阿夜,怎么了?古蜜没问题吧?”
“没有……走吧,我们过隔壁去。”
到了隔壁,林添财将刚才的苦水又倒了一遍,林叔夜听了却仿佛没在听,最后只说了一句:“行了,回广州再说吧。”
“啊?!”
“反正现在也没办法解决,对么?”
他现在心情微妙而复杂,一心只想着那一边的事情。
回到那边院子时夜已经深了,林叔夜坐在院子里,也不回东厢房去,过了一会正屋忽然传出了细微的声响,他就知道高眉娘的痒苦开始了,这一回有喜妹在里头照顾,情况比上次好了些,可那些苦痛却又不是别人所能替代的,正屋的灯亮了起来,听声响能分辨出是喜妹在跑来跑去,过了一会,又传出了喜妹的啜泣。
林叔夜能猜到是喜妹看见高眉娘的惨状而哭了起来。他走到门口,想要敲门,却又收回了手。
屋子里高眉娘没再发出任何声音,但喜妹的啜泣声却越来越明显。
想起上一次高眉娘用针扎得血渗被褥,林叔夜就能想到里头发生了什么,但他却只能站在外头,什么也干不了,就连西厢的房门打开,一条身影靠在了门边也没发现。
隔壁院子,林添财警惕地起身——屋子里藏着大几千两银子呢!这几天他睡觉都睁着眼睛。
拿着竹杖来轻轻打开门,果然发现了异状。
这边的院子里,好容易挨到破晓,喜妹打开房门,满是疲倦的脸上泪痕未干,看到林叔夜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庄主……”
“怎么样了?”
“睡着了,可是,可是昨晚……”
林叔夜长长叹了一口气:“行,能睡着就好,能睡着就没事了。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想进去,却被喜妹拦住。
“姑姑让……不让你进来。”
林叔夜犹豫了片刻,抬起了的脚便没迈进去。
“你把水盆拿出来,我去换水。”
内外一通忙乱之后,正屋恢复了清静,看看十二个时辰将到,林叔夜端来了一盆温水,正想让喜妹去“唤姑姑起来洗毒”,却见门呀的一声,高眉娘站在了门口,林叔夜怔在院子里,直到高眉娘走到院子里,才叫出了那一声“姑姑”。
高眉娘也没回答,静静坐在了石椅子上。
她只穿着一件素衣,瘦削的身形在初晨的冷风中显得尤其纤弱欲倒,但她的眼神却让林叔夜将关心的话给咽了回去。
如果说昨天傍晚高眉娘失态过,那现在就是又用一道冰冷的墙壁把自己的情绪与外人隔绝了。
喜妹从林叔夜手里接过温清水,端到了高眉娘面前,高眉娘轻轻揭开缠脸的绷带,跟着按照上次的程序,清水洗脸。毒胶片片脱落,那半边脸也终于从丑陋的胶皮下彻地解脱。
阳光投射了进来,照亮了院子,也照亮了那张脸。
十二年了,这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终于重见天日。
喜妹啊了一声,叫道:“姑姑,原来你……这么漂亮啊!”
匮乏的词汇让她没有别的词语来形容,而熟读诗书的林叔夜,这时却已经整个人呆在了旁边。
高眉娘没有照镜子,只是用手指轻轻触碰那稚嫩的脸部肌肤,然后她就知道,自己回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喜妹忽然惊叫:“啊!你……你是谁!”
西厢的房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子站在了门口,也怔怔地看着高眉娘,上半边脸激动,眼中噙着泪水,下半边脸因为隐忍而在抽搐颤抖。
林叔夜闻声也回头,看到这个人更是大吃一惊:“惠……惠师?”
眼前这个女子,竟然是广茂源所供奉的四大刺绣宗师之一——梁惠师!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高眉娘也回了头,看到了梁惠师,眼神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梁惠师颤抖着嘴唇,竟然吐出了林叔夜再不敢想的两个字来:“姑……姑姑……”
高眉娘却不看她第二眼,站起了身,扶着喜妹进了房门。
正屋的门再次阖上,只留下林叔夜盯着梁惠师,而梁惠师则仿佛失了魂一般,仍然在盯着正屋那已经阖上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