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夜一惊:“全能全满。”
“嗯。”袁莞师长长一叹,道:“那是粤绣百年不遇的奇才,如果她还在的话,不但大内首席绣师不会是陈子艳,粤绣也不至于被苏绣的沈女红压制而失去真正问鼎天下第一的机会。”
这句话说得在场众人都心头一凛。
陈子艳是大内首席绣师,是朝廷盖章的“刺绣第一”,但这个认定除了广东,天下绣行中人并不服气——尤其是江东那边。
上一代的大宗师杨锦望老夫人,几年前在七十大寿,沈女红送来一幅《万国一锦图》贺寿,杨锦望老夫人看了之后称赞不已,亲许沈女红的绣艺超凡入神,已经达到大宗师境界,这样的话,杨老夫人可不曾对第二个人说过——包括陈子艳!
因此陈子艳虽然占据了大内首席绣师的位置,在丝绣行业地位尊崇,但江左绣行却常常私下嘲讽,认为她艺不配位,就是这个原因。
“刺绣虽然是小道,但小道也是道。”袁莞师道:“世俗的威权,能让陈子艳稳坐首席绣师的位置一十二年,但光靠朝廷的威权,压不服人心的。我们广东的确有一些持门户之见者,因为陈子艳成为大内首席而夸口粤绣已经天下第一,但就算是她们心里也是没底的。只要是看过沈女红针线的人,心里都清楚得很:陈子艳就是不如她!”
袁莞师这番话让林叔夜心中老大不是滋味。
因为她也是长姊的忠实拥趸,尽管袁莞师德高望重,但心里还是抵触得紧,暗想袁莞师虽然是宗师,但沈女红和长姊她们的绣艺应该更在莞师之上,以下论上未必就一定公允。
袁莞师察言观色,也猜到林叔夜的心思,当下便不再提陈子艳的事情了。
这时林叔夜的念头从沈陈高下中抽离出来,问道:“那高秀秀呢?她比沈女红如何?”
“她俩倒是有缘。”袁莞师道:“听说当初是刚好一起拜入杨老宗师门下的,出师之日二人对决,成都绣行为之轰动——两人一个从苏州去,一个从广州往,两个外省少女竟在成都引起轰动,一来可见川人之心胸宽广又好事,二来也算是刺绣行难得一见的异闻了。”
林叔夜遥想当时的盛况,不禁神往,问道:“结果如何?谁赢了?”
“一胜一负一和。”袁莞师道:“当时两人修为尚未圆满,各有其长也各有其短,因此互有胜败,当时杨老宗师道:‘川湘苏粤’,四大名绣艺术无高低、功力有深浅,但近年湘绣不得其人,我又老了,再过几年,这绣行便是苏粤两家之天下了。这句话后来传扬开来,引起天下绣行震动,也为数年后的京师大比埋下了引子。”
“京师大比?”
“嗯,就是十二年前的那场京师大比。”
林叔夜忽然就想起来了,正是那一年他受到了极大震动,也成为他立志于刺绣业的契机之一。
“但是那一年参加京师大比获胜的,难道不是我长姊吗?”
袁莞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件事情,你有机会问你长姊或者你大哥吧,他们比我更加清楚,我就不越俎代庖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离开了,等她走远,林叔夜转向舅舅,还没开口,就听林添财愠怒道:“这个老货!不怀好意!”
“什么?”
“阿夜,这事你可千万别在陈子峰面前提起。”林添财道:“会惹祸的!”
“为什么?”林叔夜不解。
“总之别提!这件事情是陈子峰的逆鳞,谁提了他都立刻翻脸!”林添财劝道:“舅舅什么时候害过你,总之你相信我就是。”
林叔夜心里头翻腾的厉害,袁莞师今晚说的话留下了好些个疑团,这些疑团就像一根根的针一样,刺得人心里不好受!
就在这时,袁莞师忽然去而复返,潘大娘留在十步之外,来到之后又看向林添财道:“我有句话想跟三少爷单独说,能否请林揽头移步?”
林添财虽觉被冒犯了,但以袁莞师的地位跟自己恳请,哼了一声后还是走开了。
袁莞师这才对林叔夜道:“三少爷,我一路走着总不心安,因而去而复返,来跟你说句话。”
林叔夜想她,必是重大秘密,当下道:“莞师请说。”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觉得这话没有旁人在场时比较好。”袁莞师叹了一声,道:“老身冒昧,希望三少爷守护好高眉娘师傅。这一次,可别让她再出事了。”
林叔夜一下子愣了,他原本以为袁莞师走了又回来,还将舅舅以及她徒弟都支开是有什么秘密呢,万不料是这样一句话。
“我姑姑她昨日刚赢了莞师,莞师不在意么?”
“我有什么好在意的!”袁莞师一笑:“高眉娘师傅的绣艺,以我浅见,或者已经超越了当年的高秀秀,她能超越高秀秀,就有机会超越沈女红!只有超越了沈女红,我粤绣才能真正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号称天下第一!与我粤绣之称甲天下相比,我袁莞师一人之荣辱,算得了什么呢!”
这一刻的袁莞师,竟是全然不将个人荣辱放在心上,她更关心的是粤绣的兴盛。
说完这番话她便再次告辞了,这一回没再回来了。
远处的船舱内,高眉娘抚摸着手中的半截丝镯,对灯无话。
更远处的千里之外,沈女红也正抚摸着手腕上的半截丝镯,口中念叨着:“秀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