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刺绣跟上一场斗绣围棋相比,实在是不好看,一炷慢香即将燃完,看热闹的观众也走了个七七八八,剩下还在观看的只剩下几十人,全部都是刺绣行内的人——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还留下的这些就全部都是看门道的了。
一个老行家看了整整一炷慢香的时间,越看越有味道,不禁叹道:“双方这针法都是难得。袁莞师固然不愧是刺绣宗师,那位蒙面的绣师竟然也不比她差,只是她比什么不好,偏偏要来比绣荔枝。”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蒙着脸面的男子忍不住道:“那可未必!”
“嗯?”有人回顾了他一眼,见这人藏头蒙面的,心里就不欢喜,那老行家道:“难道你觉得那蒙面的还能赢?袁莞师号称十二年来海内无双——这句话是白叫的么?”
那蒙头男人道:“十二年来海内无双,袁莞师出道不止十二年吧?为什么偏偏是十二年来无双?为什么那十二年前?”
众人都愣住了,这个说法口耳相传,大家都是传得口顺,却从没人想过为什么是“十二年”,这时被蒙头男子一问不禁哑口无言。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蒙头男子露出的双目,望向高眉娘,见她坐在日光之下刺绣,已知她不是鬼,然而心中还是冒了两分寒气来:“因为十二年前……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什么啊?”
蒙头男子终于将那句话给忍不住,低了头落荒而逃。众人只道他也说不出来,纷纷哂笑。
第一炷慢香终于燃完了,斗绣暂停。袁莞师放下绣花针,带着两个徒弟走了过来,瞧了一眼,她是刺绣大行家,只这一眼便看到了对方针法之三味,微微吃了一惊,指着凰浦这边的绣架说:“你们看看如何。”
李绣奴这两日早听说了袁莞师的身份,知道这是大明鼎鼎有名的刺绣宗师,尤其在荔枝绣上号称“天下第一”,想来大明的第一,就是全世界的第一,这时见她来到身边要看己方的刺绣,不由得有些局促起来,就像面临老师忽然抽查的学生。
林小云则将眼睛瞪了过去,他可不管对方是天下第一还是刺绣宗师,这会双方正打仗呢,对方过来不是炫耀就是挑刺。
只有高眉娘缓缓起身,向绣架上一摆手:“请赐教。”
区大娘和潘大娘之前听过有关这个蒙面绣娘的种种说法,这时见她如此风度,心中暗暗讶异:“传言都说是个妖绣,今日见到,分明是大家气度,哪里妖了?”
再低头看那绣幅,只一眼便同时吃了一惊,两人不约而同收回目光对视一眼,心中想的都是:“世上除了师父,竟然还有人绣荔枝绣的这样好!”
便听袁莞师问:“觉得如何?”
两人盘桓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既不愿昧了良心贬低,要称扬又恐涨敌威风。
她们师徒多年,袁莞师如何猜不猜徒弟的心思,嘿的一笑说:“好就是好!有什么不好说的!”她又将凰浦的这幅绣看了又看,轻叹了一声,转向高眉娘道:“只以荔枝绣而言,你不在我之下。”
得荔枝绣“天下第一人”这般评价,旁边的李绣奴受宠若惊,林小云眉毛挑动,只高眉娘眉眼间却毫无波澜,平淡地回应:“多谢夸奖。”
她口中说着多谢,眉眼之间却毫无波澜,区大娘和潘大娘既震惊于师父如此之高的评价,又有些不忿高眉娘这般安之若素,心里都想:“师父是荔枝绣天下第一高手,又是前辈,她这般说你就这般受了?”便觉得高眉娘技艺虽强人却狂妄,只是碍着师父不好发作。
却又听袁莞师说:“这样的绣功千锤百炼,你不可能是突然冒出来的。”
高眉娘轻轻笑道:“天大地大,在莞师不知道的地方刺绣,不代表我从不存在。”
袁莞师道:“我有一个故人天赋异禀,粤绣八门诸法皆精,绣艺针工远胜于我……”
区大娘和潘大娘听到这里都是心里微惊:“世上有这种人?”随即想到:“难道师父说的是那个人?”
就听袁莞师说:“不知道你可认识她?”
高眉娘淡淡一笑:“我不知道莞师说的是谁。”
袁莞师深深地看着她,高眉娘淡淡地回应,虽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袁莞师也没有继续追逼,退开一步,师徒三人敛衽行礼,高眉娘带着林小云李绣奴还礼,双方各下方台。
林添财小跑了过来问:“她说什么了?”
高眉娘不答,林添财又问:“这一局有胜算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