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德绣庄这边心定了,凰浦绣庄那边却有些慌了——黎嫂先站不住,却又怕影响了高眉娘,所以不敢对着她问询,刚才林小云帮她报仇已赢得她的同仇敌忾之心,便对林小云产生了亲近感,靠近了说:“姑姑这是在做什么啊!金线一根都没下!”
林小云也看不懂:“我也不知道。”
“糟了糟了!”黎嫂低声焦急:“对面又绣好一片龙鳞了!会不会……姑姑没有画稿,所以针法乱了?”
“这……”林小云未曾见识过高眉娘展现技艺,所以对她并无敬畏与期待,心头疑惑,向林叔夜望去,只见表哥一脸的镇定,心中道:“都落后两片龙鳞了,表哥竟然还不着急,他就这么信任这个婆娘么?”他表面上不妥他爹,实际上却挺父子同心的,一张漂亮的脸蛋下藏着一个笔直笔直的糙汉子,听过林添财叫高眉娘婆娘,心里也就跟着叫婆娘了。
就在对面即将绣好第三片龙鳞时,高眉娘终于下金线了。
见高眉娘终于下了金线,黎嫂才算稍微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是焦急,绣龙鳞不比绣花叶,花叶要繁复可以繁复无比,要简单也可以简到极致,刚才林小云他们绣梅花、勾叶子,都是按照最简单的款式来,务必求快。
但这时高眉娘和陈伍氏却都自重身份,虽然按照斗绣规则是以龙鳞多者为胜,她们却不肯一味求快,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扎实推进,这龙鳞绣得层层叠叠、密集好看!
陈伍氏绣龙鳞熟极而流,高眉娘也是全无滞窒,一时间也分不清两人谁更快些,到后来只能数着龙鳞的多少来看胜败。
第一炷香燃尽,陈伍氏依然领先两片龙鳞,黎嫂数过后欢喜道:“追上一片了!追上一片了!”但随即又担心地说:“还有两炷香功夫,不知能不能追上。”
林小云看高眉娘针法纯熟,比自己可强多了,心想:“这位姐姐果然是有真功夫的,怪不得表哥对她有信心,她要是刚才不托大,一上来就绣龙鳞,这会说不定已经领先了。”她这时已有些佩服高眉娘的针法,心里就改叫“姐姐”了。
然而福瑞德那边的人方才夸口陈伍氏绣龙鳞“省内无敌”,敢这么说自然不会没有因由,陈伍氏绣到第三十六片龙鳞之后,针法更见老辣,起针下针之间间隙极小,那龙鳞一片片地叠过去,密密麻麻地就成了一片,这等密集图案隔得远了就容易数不清楚,尤其有手起手落的阻隔更是数着数着就被打乱,所以绣到中程黎嫂已经弄不清楚数量了,只能干着急。
而高眉娘这边形势又有不同——陈伍氏绣的龙鳞时连成一大片,而高眉娘绣的龙鳞在连成一片之后,忽然在空白地方上又起一片,连了几片后,又在别的地方另起一片,到后来散落在绣地上各处,至少有五六块,布局又不规则,显得是这里一沓、那里一片,跟陈伍氏所绣龙鳞相比就显得十分难看。更有甚者,有些鳞片只绣了一半就不绣了,还有些鳞片只绣了不到三分之一,便收了针去绣另一片鳞片。
罗六姐看得心头大喜,对辜三妹道:“对方沉不住气,针法乱了。”
黎嫂听着这话更是焦急,林小云心想:“这婆娘不会真的被打得乱了心境了吧。”他小子急功势利的性子也随林添财的,一看高眉娘好像不掂了又在心里叫婆娘。
但再看林叔夜一眼,见表哥仍然镇定。
刺绣这种事情过程其实十分枯燥,但因为内心焦急所以黎嫂等反而感觉时间过得好快,没多久三炷香便都接近尾声。
绣架上的两大高手都是心中有谱的人,到了最后针法反而都慢了下来,正分别作结,这限时香是做过特殊处理的,香的末端掺了火药,以防将尽未尽的收尾阶段起争执,眼看火光触及了火药线,第三炷香嗤一声爆燃了一下,于是铜锣响起,评审叫道:“收针!”
几乎是同时的,高眉娘和陈伍氏各自收藏针步、固定线尾。
见两人十分配合,评审点了点头,走了过来,一眼看过去,只见陈伍氏所绣龙鳞叠成整整齐齐的一条龙背形状,每一片龙鳞都大小如一,干净漂亮又大方,虽然密密麻麻的,但因为整齐所以很好数,评审轻轻松松地逐片点算,陈伍氏道:“不用数了,一共一百片。”
罗六姐一听就知道陈伍氏腹稿精准,从下针之前就已经规划好了要绣一百片龙鳞,如果只论针速,自己比伍姨也不差多少了,但这等对时间、针法、绣功的精准把控,真是令人赞叹艳羡,功夫越往顶端进步越难,也不知道自己再练十年能不能达到这个境界!
但评审还是老老实实将龙鳞片数完,果然不多不少,刚好是一百片。
辜三妹拍手笑道:“这龙鳞绣可不容易绣,如果换了我下场,最多绣个五六十片,而且不可能这么大小如一,没有画稿的情况下,多半要绣的有的大有的小,这里一片,那里一片……”
她这话表面上是在说自己,实际上却在讽刺对家,在场看热闹的有一大半是福瑞德的人,听了后一起哈哈大笑。
黎嫂喜妹等被笑得又是惭愧、又是暗恼。
林小云心里也大不乐意:“可惜没下一轮了,没法找回场子,再说这个姓伍的婆娘也确实厉害,绣龙鳞我也比不过她。”
评审来到凰浦这边的绣架旁,看了一眼说:“论到绣地的整洁与观感,不用数都可以定下胜负了,不过这一场斗绣考校的不是水平高低而是针速,所以我还是按照规例清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