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第二天锣鼓声再次响起时,数十条小船再次向乾一号靠拢,只见大船上垂下一条条卷起的布帛,上面用拖布沾墨写了三十六个绣庄的名字——这便是昨日首关献绣之后,确定入围的三十六家绣庄的排名。
三十五卷布帛从右到左依次垂下,第一条布帛比其它布帛宽了一倍、并排写了两个名字:赫然便是“南海绣坊”和“澄海绣坊”——知道一点内幕的,无不知这两个绣坊分别是广茂源与潮康祥的分坊。此后便是广东八大名庄的分坊,分别占了第三到第十。
便有一个北方口音的叫道:“十大名庄占了前十名,嘿嘿,什么海上斗绣,原来也不过是你们老广自己玩的玩意儿!”
在场十之七八都是广东人,听了这话个个不忿,只是广东十大名庄占了前十名这又是实情,一时难以反驳。
林叔夜的小船刚好就在附近,闻言应道:“这首关献绣的排名又不影响之后的斗绣,其它各省、各国如果真有高手来到,届时把真功夫显出来让大家开开眼界,不就行了?”
在场的广东人纷纷应和道:“没错!”“真有本事,到时候显出来不就行了?”“可别这会夸口,到时候拿不出真本事来就更丢人!”
这边的哄闹声响不小,传到了乾一号上面,垂布帛便暂停了,却见一个瞽着眼睛的老者站出来说:“老朽徐博古,苏州人氏,在江南绣行也有一点薄名,承蒙广东的朋友看得起,应邀来澳门做这次斗绣的主评之一。这次首关献绣的几十件绣品,老朽全部摸过,个别名次或有争议,但说广东人自己关起门来私相授受,却未免言重了。”
他抬了抬手,便人抬出三张长桌,桌上摆着数十件绣品,徐博古道:“这就是首关献绣的数十件绣品,全部按照名次罗列在此,若有不同意这次排名的,等垂名结束后大可上来一一检视指正,到时老朽自当奉陪。”
他一个外来名家当众为海上斗绣撑场子,又将参赛绣品光明正大摆出来,反而让先前质疑的那个人不好意思起来,捂脸恹恹走了。
林添财低声问林叔夜:“你怎么也帮着他们说话。”他因为主办方临时改章程害得凰浦绣庄差点参加不了,心里还有芥蒂呢。
林叔夜道:“这海上斗绣既然是大哥推动的,定是费了他不少心血,我岂容别人空口污蔑?”
这时垂帛重新开始,第十一条布帛垂了下来,写的“山南绣庄”——这是琉球国的,高眉娘从小船舱里探出头来,凝目注视不语。再跟着,第十二条布帛垂下来,写的却是“全罗绣庄”——这是朝鲜国的,高眉娘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终于第十三条布帛垂下,这才是“凰浦绣庄”,黎嫂和喜妹一起欢呼:“我们凰浦绣庄出来了!十三名!”
对这个名次她们是高兴的,高眉娘却眉头紧皱,回了篷内。
林添财叫道:“糟糕糟糕!大大的糟糕!这下可完蛋了!”
黎嫂奇怪问道:“怎么糟糕了,咱们这个排名不低啊,比十大名庄只差了两名。”
林添财道:“这次的海上斗绣,是分天地玄黄四个组进行,这首关献绣的排名定的就是分组。”
黎嫂问:“那我们是哪一组?”
林添财道:“我们是第十三名,自然就是天字组啊!”
原来分组原本是按排名来的,即第一名天字组、第二名地字组、第三玄第四黄,如此循环,如今凰浦绣庄是第十三名,那就得分到天字组。
“天字组,”黎嫂说,“这是好意头啊。”
“你知道什么!”林添财说:“这次斗绣是每一组组内先分场斗,斗到最后决出组魁,这才轮到四组组魁竞逐,。”
黎嫂道:“那也挺公平啊。”
“你还没听懂吗!”林添财几乎要吼起来了:“我们在天字组,首关献绣的第一名也在天字组,第一名是谁?不是广茂源就是潮康祥!也就是说我们要脱颖而出,就得先面对广茂源或潮康祥——多半就是广茂源!多半就是袁莞师!”
黎嫂这才反应了过来,想明白了这分组规矩,就意识到可能要去跟袁莞师对阵,一时吓得一阵哆嗦,道:“这……这……这样啊!”
林小云原本一直缩在篷里头不出来,也不说话,听到这里却眼睛都亮了:“袁莞师?是那个绣荔枝‘十二年来天下第一’的袁莞师吗?我们有机会跟她同场斗绣?那太好了!”
“好你个头!”林添财骂骂咧咧了起来:“那些奖金、奖品,都定在前四呢!如果跟广茂源同组,那我们前四还有指望吗?拿不到前四,我们连还债都难了!我的田产啊,我的铺头啊!小云啊,阿父对你不住啊……”说到最后两句变成潮州腔了。
林小云愕然:“什么田产铺头?”
林叔夜也骇然道:“舅舅,你把田产铺头都抵押了?你不是说没那么紧的吗?”
林添财这才想起说漏了嘴,但话已出口也收不回来,又是懊恼,又是悔恨。
篷内忽然出来了高眉娘的笑声。
林添财心情正坏呢,就没好话:“你个婆娘,敢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