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舱内坐着二十几个人,除了五位主评之外,还有三十二位分场评审,五个主审坐着了一起,梁晋旁边便是蔡有成,他瞄了胡嬷嬷一眼,笑嘻嘻说:“这位嬷嬷眼熟,是茂源绣庄陈老夫人身边的?”
广茂源是粤绣第一庄,那位将茂源绣庄从濒危带到辉煌的陈老夫人更是广绣行里的传奇人物,听了这句话,舱内有一半的人都望了过来。
蔡有成脸上笑吟吟的,口中说道:“这海上斗绣竟然来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么?能让陈老夫人这般关注?不远百里派了心腹嬷嬷来过问。”
说着就朝那披肩扫了一眼,这一来所有人更是瞩目,都想知道这款披肩出自什么人之手。
广潮两派这数十年来明争暗斗,广茂源和潮康祥那更是死对头,他们各自供奉的绣评大家顺理成章地也就势成水火,梁晋知道蔡有成这几句话不怀好意,便将事情摊开来说:“是我们广绣行的一个小绣庄,原是广茂源的一个分坊,近来独立了作一个绣庄,庄主是陈老夫人的一个晚辈,所以派人关心一下。”
蔡有成却是不信的,心想一个晚辈开的绣庄来参加海上斗绣,需要派心腹不远百里前来过问?真当我是傻子?
往年海上斗绣,十大名庄都只是派一个大师傅掠阵,不料这回临行前潮康祥忽然得到消息:广茂源那边竟然派出了袁莞师参比——这个消息委实让潮康祥的高层猜疑不定,其它八大名庄底蕴跟不上,但潮康祥这边虽然暂时猜不透广茂源要干什么,也还是请动了一位刺绣宗师跟进了。蔡有成作为潮州方面供奉的绣评家,对斗绣期间广茂源这边的任何异样自然是无比在意。
“能否借绣品一看?”蔡有成指了指。
他是主评之一,这个要求无从拒绝,梁晋便将绣品挥了过去,蔡有成接着仔细看了两遍,微微皱眉:“的确是中上之物。”
光从这件绣品上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名堂,因此皱眉。
这时一个青年评审站了起来说:“这件绣品是我定的,论绣工可与十大名庄之良品相比,在这几十件首关献绣的绣品当中,除了十大名庄的绣品之外,就数这一件了,因此我定了它入围。便是朝鲜国全罗绣坊的那件裙褂、琉球国山南绣坊的那件戏服,也不及它。”
徐博古坐在蔡有成旁边,伸手摸了摸,说道:“定的合理。名次可在九到十一之间。”他这个评价,便是十大名庄中排名靠后的两名,也未必能胜之的意思。
梁晋对蔡有成道:“蔡兄,徐老都这么说了,你不会还怀疑我徇私吧?”
蔡有成哈哈大笑:“梁兄这是什么话,我只是好奇,好奇。”他捻了捻披肩,心里想着:“这样的绣品,这样的针工,入围无疑,不值得陈家老太婆不远百里派人来过问,夺魁又无望,不值得在这绣评之中搞鬼,可这表面上越没有鬼,里头只怕越有鬼。”
便在这时,坐在蔡有成对面的少女伸了伸手,蔡有成连忙双手一奉:“请霍姑娘品鉴。”
霍绾儿的丫鬟屏儿将披肩接了过去,霍绾儿看了几眼,她最近恶补各种刺绣知识,作为读书过万卷的人,各种能从纸上得来的知识已经懂了不少,但经验上的短板却不是短时间内能补齐的,也就没看出门道,她也不耻于问:“这是什么绣庄的出品?”
那位负责的青年评审道:“是凰浦绣庄的出品。”
蔡有成本来一直琢磨不透猫腻究竟出在哪里,闻言脸色微变:“凰浦绣庄?哪个凰浦绣庄?”
徐博古道:“黄色那个黄吧?似乎是你们广东的一个地名?”
蔡有成脸上才微微放轻松了些,不料那个青年评审却道:“不是,是凤凰的凰。”
徐博古咦了一声:“不是那个黄埔?哦,也对,那个能绣出百花隐蝶的高手,出品不该这么差。咦,凰浦?那……那不是……那不是……”
蔡有成的脸色变得很是古怪,将梁晋和胡嬷嬷分别看了一眼,问道:“什么百花隐蝶?”
徐博古道:“入门献绣的时候,出现了一块百花隐蝶台布,表面上看是件劣品,实际上却隐藏着大高手的手段,差点让我们这群人阴沟里翻船!因此老朽印象深刻。”
霍绾儿道:“精奇藏于拙劣之中,绣品也能如此玄妙么?说的我也想看看呢。”
蔡有成道:“快,把那百花隐蝶台布拿来我们开开眼界。”
梁晋忽然有些尴尬,那百花隐蝶台布早被他送到广州去了,这时哪里拿得出来,讷讷道:“不要为这种小事耽搁功夫了。”但他越推托,蔡有成越起疑。
这时徐博古道:“话说回来,这次首关献绣,怎么不见这家绣庄的绣品?老朽正想再看看这位高人的手笔呢。”
梁晋指着那披肩道:“那个黄埔,就是这个凰浦,庄主是个无知小儿,最近给绣庄改了这个不祥的名字。”
徐博古呀了一声:“这样的吗?那怎么可能,这块披肩跟那百花隐蝶绣,怎么可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天差地别,天差地别啊!”
梁晋淡淡道:“如果真是出自本庄师傅之手,的确不至于水平差的这么厉害,但如果为了参赛而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奇异绣品,那就说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