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伙人相携来到绣坊,他们离开的这些天,黎嫂带人将一些墙壁破洞补了,今天又打扫了一遍,所以看上去比上回观感好一些,不过依旧破落。
高眉娘走到门口,看着大门怔怔不语。林叔夜以为她嫌破落,解释道:“地方虽然破旧了点,不过咬得菜根、万事做得。咱们要办大事,在人不在财,在德不在屋。”
吴嫂听了这话忍不住噗的笑出来,黎嫂又扯了她两下,吴嫂说:“坊主说酸话,还不让人笑两下?”
林叔夜皱了皱眉头,上一次来这位吴嫂可还没这么刻薄啊,林添财笑道:“是极是极,我这个外甥,就是酸,不但酸而且还抠,刚才在船上就跟我说,咱们这绣坊又破又不赚钱,怕是养不起那么多人,三个刺绣师傅不如裁掉一个,我听着觉得有理。”
“什么!”吴嫂又惊又怒:“新官上任三把火啊!坊主这才来了两回,就要裁人?”她刚刚冲撞过林叔夜,林添财马上就说“三个师傅裁掉一个”,针对谁简直不能更明显了。
“裁人怎么着?”林添财道:“坊主有地契文书在手,别说裁人,就算把绣坊卖了又怎么样?这位大嫂,你有没有认识的人想买绣坊的?到时候成交了,我们算你几两佣金。”
出门来迎接的几十个绣工、学徒听到这话,一时都哄闹了起来,惊惶杂乱,甚至有人都要哭了:“什么!要卖绣坊?”“那我们怎么办?”“我们家可靠着我做针线买米啊!”
林叔夜心道:“舅舅真会吓唬人。”
舅舅已经唱了白脸,那就轮到自己唱红脸了。
林叔夜压了压手,等众人声音渐低,这才说:“绣坊暂时不会卖的,只要是对绣坊有用的人,暂时也不会裁,大家先放心。”
但林叔夜只是第二次来,虽是坊主,却是个“嘴上没毛”的后生,威信未立,绣工们议论纷纷,谁能一下子就放心?就连吴嫂也变得有些忧心,一时间再不敢说尖刻的话了,想着林叔夜那句“有用的人不会裁”是什么意思。
林添财冷冷瞥了她一眼,心想:“就这点底气,敢跟我斗?”
高眉娘袖手旁观,就好像这些都不关她事。
林叔夜且不管这些纷扰,对高眉娘道:“姑姑,你一路舟车劳顿,我们先去休息。”
之前刘三根带来了话,黎嫂等知道可能有个大师傅要来,所以就将东面中间那大屋隔成两间,多放了张床,又添置了不少日常用品,让高眉娘就暂时住这了。林叔夜有些担心她不乐意,没想到她进去后只是瞧了两眼,没有半句不满,也没有其它多余的话,就在门槛内道:“晚饭我不吃了,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要来扰我。”说着就当着林叔夜的面把门给关上了。
旁边的黎嫂等人心道:“这位大师傅好大的脾气,坊主的面也不给。也不知是有多大的本事!”
林叔夜却恭恭敬敬地就对着门说:“是。”然后回头对众人说:“高师傅是我请来的大师傅,你们对我怎么样都无不可,但对高师傅不可不敬,谁若不敬,一次警告,二次开革,我不会给第三次机会。”
大明的刺绣行当,原本只有学徒、绣工、师傅、大师傅四个级别,做到大师傅通常便是一个绣坊的指导人物,至于宗师那是对绣道有大成就者的尊称,就绣坊内部运行而论没有这个职级,一个宗师级人物来到绣坊坐镇,按绣坊职级来说也仍然是大师傅,只不过这位大师傅地位不同一般而已,这个道理,就像后世的大学教授评上了院士后也仍然是教授一样。
众人看到林叔夜刚才的样子,已经能估到高眉娘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黎嫂刘婶等一起应了声是,只有吴嫂冷笑着仿佛没听见。
林叔夜又对林添财道:“舅舅,我先回西关去,看看能否在总庄那里求到一点帮助,你帮忙将绣坊整顿整顿。”
林添财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林叔夜笑道:“怎么,舅舅还怕我被欺负不成?”
林添财原本就是这样担心的,不过忽然想起外甥对付一撮毛的手段,便将这心思按下了,挥手说:“行,那你放心去吧,这么个才二三十号人的小作坊,我料理得来。不过你回西关记得先去见见你娘。”
“这个自然。”
林叔夜又对着板门,告知高眉娘自己的去向,又问她需要自己带什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