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件被刻意布置的如同葬礼现场一样庄严肃穆的办公室,四面墙上几乎都被书柜所占据,就连门和窗户都紧挨着书柜,如果开门和关门太过用力,靠近门的书柜上摆放着的资料袋会掉落下来形成一座小山。
斯德坐在办公室正中央的桌子上,面色难看的举着手机,桌子上摆放着许多被打开了的档案袋,每个档案袋里都是一沓厚厚的资料,资料多的把桌上的座机电话都给淹没了,这个时候要是打开窗户吹进来一阵风,那要花上很长时间才能把这些文件重新分清楚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能看到门外正站着个人,穿着执法局标配的工作制服,眼睛看着斯德,随时准备进到办公室里来。
“你们这帮废物!连一个人都保护不好吗?!你们不是说自己很专业吗?!不是说你们保护的人从来没出过事吗?为什么我儿子会失踪?”
斯德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麻烦的文件和外面站着的人身上,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里的血丝密集地快把整个眼睛都染红,他举着手机,对电话那头气势汹汹地逼问。
“不不不,这次真的是个意外,我们实在是没想到会这样,您的儿子不是自己一个人去那家酒吧的,而且这家酒吧今天没有门票还不让进,等我们后面从其他人手里买到票进去的时候,他的朋友们说他的衣服不小心被泼了酒,然后去了趟卫生间之后就没看见过了,电话也打不通如果我们一直是贴身保护的话,是绝对不会这样的,我们已经按照正常流程上报执法局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可怜巴巴。
“你的意思是怪我?我花钱雇你们保护我儿子不是为了让你现在和我解释这些的!你们也别闲着,赶紧去给我把儿子找回来!”
挂断电话,斯德把手机随手一抛,落在了一叠文件上。
距离儿子失去联系已经好几个小时了,稍微思考一下斯德就觉得这整件事都不对,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有钱人给这几天所有去酒吧的人买单,又实行了门票制这种不该在酒吧实行的制度,正好让自己的儿子能进去却挡住了儿子的保镖。这种时候发生的巧合绝对不会是巧合,斯德很确定这是针对自己儿子的一次绑架。
门外站着的执法员见电话挂断了,立刻推门走了进来。
“局长,我们已经开始调查那家酒吧附近在失踪时间的监控录像和排查所有车辆了,对于车辆的网络监控也已经开始了,只要确定了绑架犯的车辆就好办了,上报记录也已经处理完了,不会有人怀疑我们抛下其他案子不管的。”
这名执法员已经跟着斯德快十年了,对斯德的想法很了解,说的都是斯德想让他去干的。
“先去查查那家酒吧,看看是谁在这么豪气的买单,把那个人带过来。”
斯德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对这位执法员说道。
“明白了。”
那名执法员没有多说什么了,转身出门顺手再把门关上离开了。
“该死,要是我能多在家留一天就好了。”
斯德忍不住握拳,在桌子上捶了一拳,就在儿子失踪的前一天他还抽空回去了一下,到家之后保镖给他打过电话,儿子在酒吧里喝的烂醉,他只能先让保镖把儿子带回来,儿子醉的倒在沙发上都没能认出自己这个老爸和自己家,他忍不住骂了一句,然后就叹着气回了执法局继续忙了。斯德现在十分后悔,要是自己当时可以在家留一天,现在儿子就不会失联了。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他一直都觉得有所亏欠,他是五区的执法局局长,这个身份并不像影视剧里描绘的那样,时常站在媒体和摄像机前摆出自信的微笑,对着镜头前的人说着什么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们之类的话,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可以在学校里感到十分自豪,可以和同学们炫耀,也许在多年前这种情况是存在的,可现在的玛诺,犯罪率高的几乎每天都能接到一大堆的案情上报,执法员们每天都得忙的恨不得把脚变得和手一样灵活运用来接听上报电话和翻看各种资料,时不时地还有执法员因为过度劳累而生病,光是最近就有好几个执法员晕倒在了岗位上而不得不请假休息。
作为分区局长,斯德承受的远比普通执法员要多,在当上局长前他是最优秀的执法员,抓过的罪犯数不清有多少,其中对他怀恨在心而且还出狱了的更是不在少数,比起工作的劳累,更让斯德头疼的是来自这些人的报复。
斯德的妻子临产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斯德给妻子准备了个新的身份和个人档案,把妻子安排进了一家三区的教会医院,并且他自己从没去过那家医院,还安排了一位信得过的保镖伪装成护工时刻保护着妻子,斯德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可他还是低估了那些穷凶极恶的混蛋的强烈报复心。
妻子顺利的生下儿子的那天,有十多个暴徒冲进了那家医院,从那一层的第一个病房开始搜索,见到躺在病床上的女性就直接杀害,等到三区执法局接到上报赶到时,保镖被他们割开了喉咙,妻子被捅了数不清多少刀,整个人像是一堆烂肉那样倒在病房的地面上。
那些畜生很快就被赶来的执法员们给抓了起来,因为多次犯罪,他们的罪重的永远也不可能从监狱里出来了,那是斯德第一次用执法局长的身份给自己干私事,他联系上了三区的监狱看守,看守向斯德保证了这群人在老死之前的每一天都会过的无比悲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他们闯进医院杀人的时候儿子并不在妻子身边,医生把刚出生的儿子带去做了检查,避开了那群见人就砍的畜生。
在这次惨剧之后,斯德一个个的去找了那些曾经被他抓住而又刑满释放了的混蛋,给他们中的每个人都带了个小礼物,从那些被关起来的畜生手上拨下来的指甲,还带着血迹,这个办法很好的威慑到了剩下的那些混蛋,他们不敢再对儿子做些什么了。
儿子的成长环境缺少了母亲,又因为斯德的工作缺少了父亲,斯德一直以来都是雇了保姆在照顾儿子,偶尔不忙的时候才会回家看看自己的儿子,他不止一次考虑过要不要干脆辞掉工作,好好地陪着儿子成长。
但儿子在知道了他在考虑辞职的时候是这么对他说的
“没事的老爸,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老爸你可得加油啊,以后等你退休了我就可以和别人说,我老爸是个英雄了。”
从小到大,儿子很少在斯德面前提起母亲的事,这个懂事的令斯德感到心疼的孩子很早就知道了母亲的事,但是一直都把难过的情绪埋在了心底,从不会让斯德看到伤心流泪的一面,就像斯德也不会在儿子面前流露出对妻子死去的悲伤一样,父子俩在这件事上保持着很高的默契。
大学的时候,儿子是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不管是为人处事还是学习成绩都无可挑剔,还谈了个女朋友。斯德自然很是为儿子自豪,他想着在自己彻底退休或者倒在这个岗位上之前,能见证儿子的婚礼,看到自己的孙子出生,但现实又往他的心上狠狠地扎了一刀。
那天他久违的有了几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原本他准备去看看儿子和他的女朋友,才刚拿着车钥匙走出办公室,负责接听上报电话的执法员急匆匆地找上了他,给他带来了那个让他差点窒息了的消息,儿子和女朋友碰巧遇上正在被追捕的一个疯子,被炸伤进了医院,还有一名执法员牺牲了。
等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儿子的女朋友已经没了呼吸,儿子虽然活了下来,但是却被医生检查出了扩张型心肌病,按照教会医生对他说的,这种病目前没办法彻底医治,心脏移植是目前的主要治疗手段。
那时候的斯德经历了人生中最灰暗无助的时刻,护士安慰他说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有可以用于移植的心脏了,这种话斯德很了解,这和执法员们明明对杀人凶手没有线索却还是会对被害人家属保证一定会把人抓到一样。
当时斯德低着头看着脚尖,脑子里一片混乱,一张名片被放到他面前,上面清楚的写着四个字“迪特医院”
那是个带着自信笑容的年轻人,年纪看上去比儿子要大,名片上的身份是迪特医院的院长,这让斯德很是惊讶,很少有这么年轻的人能坐到院长的位置上。
年轻人自称名叫尼卡多迪特,他可以提供用于移植的心脏,但是要让斯德在手术完成后必须答应他一个条件。
斯德抬头给了这个尼卡多一脚把他踢翻,当场把他按倒在地上控制了起来,多年来的经验告诉斯德这个人绝不是出于什么好意才愿意帮他儿子的,他提供给儿子的器官说不定也不是什么合法途径获得的,等到移植完成之后这就是一个把柄了,不管什么条件斯德也只能答应。
尼卡多没有反抗,只是平静地笑笑,斯德的这个动作引起了这一层楼大多数人的注意,几秒后,斯德松开了尼卡多。
“这种病是很严重的,你想清楚,你思考的每一分钟都会让你的儿子更危险。”
说这话的时候尼卡多照样是那副自信且温和的微笑,斯德则是双眼冒火般的怒视着他,尼卡多没有和斯德保持对视,笔直地站在医院走廊里,一会儿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一会儿看看病房。
原本斯德的压力就大到要崩溃了,尼卡多这种有意无意的暗示更是直击在了他的内心深处,这场无声的交谈只持续了一分钟,斯德就妥协了,他已经失去了妻子,不能再失去儿子了。
儿子最后被救了回来,而斯德不得不答应了尼卡多的那个要求,在斯德所能做到的范围里,阻止所有对迪特医院的调查。
和斯德想的一样,移植给儿子的心脏是尼卡多雇的人杀了一个流浪汉时顺便取得的,原本杀那名流浪汉是为了取出肾脏给另一个花了高价的富豪。有了斯德的庇护,尼卡多的犯罪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已经不止是涉及到五区了,其他区的有钱人也会大老远地过来。
斯德并没有让儿子知道这些,在儿子看来他只是正好遇到了和他匹配的器官而已。在这件事之后,女朋友的死让他的儿子无法接受,那个坚强的儿子也彻底垮了,上进心全然消失,总是在酒吧里喝酒消磨时光,斯德很想说些什么让儿子振作起来,可一想到自己现在不得不保护着尼卡多这种人渣,他就没办法在儿子面前开这个口,毕竟在儿子心里他还是那个打击犯罪的局长。
为了不让儿子再出什么意外,斯德雇了那几个保镖在暗中保护着儿子,他对儿子仍旧抱有期待,总有一天儿子会振作起来的,自己这个没用的父亲已经没有资格指责儿子了。
斯德脑子里此刻乱的像一团从下水道里捞上来的垃圾,这样接连不断的打击让他本就敏感脆弱的神经如同枯树枝那样摇摇欲坠,他只能强打起精神告诉自己,现在他得先把儿子给找回来。
面前的文件里都是斯德曾经负责的案子,他自己当然记不清楚自己抓过多少人了,执法局有针对罪犯释放之后的情况进行过调查,其中也包括他们名下所拥有的财产这一项,酒吧的老板可能也只是收钱办事,未必会对付钱的人有什么了解,所以斯德打算翻翻看这些文件,看看他们之中有没有谁是有钱到可以付得起酒吧费用的,尽可能地缩小之后要调查的范围。
“叮”
正翻着,斯德的手机响了一声,这声消息提示音让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情绪又波动了起来,他的私人号码属于执法局的保密信息,没什么人知道自己的号码,也绝不会发生有人打电话过来问他需不需要买保险这种事,手下的执法员和儿子的保镖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人,斯德只想到了一种可能,这是绑架犯从儿子嘴里问出了号码然后发来的消息
他皱了皱眉,有些颤抖的拿出手机点开了那则消息。
“请到楼下的大厅里来。”
斯德一愣,这条消息只有这短短的一句话,消息发送人一栏显示这个发送人是他手机通讯录里储存着的号码,名字是贝文·莫伽
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这样的老人会是五区酒馆的负责人,他看过贝文的档案,这位老人今年已经95岁了,是最早的酒馆成员之一,几乎把一生的时间都用在了酒馆上,光是在这个位置上坚持这么多年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位老人多年来很好的管住了一群习惯滥用暴力的酒馆成员,让五区很少出现通缉犯被打成重伤的情况,其他区在这个问题的处理上不如五区,时不时就会有通缉犯被送去抢救,弄得执法局相当难堪,就这件事来说斯德对贝文还算感激。
斯德开始发懵,贝文平时很少和他有联系,更别说是在现在这个时候了。
“该不会是他”
这个想法忽的闪过他的脑子,就斯德所知道的,贝文的确是个相当有钱的人,别说是在酒吧给别人买单,就算是买下那家酒吧也不是做不到。
他又联想到贝文几天前向执法局提交了辞职,辞去了管理人的位置,很可能就是为了今天而做出的决定。想到这,强烈的不安感占据了斯德的内心,他还算了解贝文,这是个对于犯罪憎恨到骨子里的人,恐怕这种憎恨才是支撑这位老人坚持这么多年的动力。如果这样的一个人会做出绑架自己的儿子这种事,那只可能是自己和尼卡多所做的事已经被他知道了,才会做出这种极端的行为想让自己认罪。
“该死!这个老混蛋!”
斯德怒吼着,握住手机的手狠狠地砸在了办公桌上,手机的屏幕发出了碎裂声,伴随着屏幕的碎裂,桌子上出现了一个凹痕。
“不对,要冷静。”
屏幕的细小碎片扎进了斯德的手里,手心处的刺痛感让他清醒了一点。
贝文这个人的思考方式是斯德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古怪的,也许刚才自己的猜测只不过是因为儿子被绑架而联想到的一种可能,也许贝文只是突然找自己有什么其他事,但是又懒得在消息里说清楚,想让自己提前在楼下的大厅里等他。
“对我得冷静冷静。”
斯德嘴里念叨着,把手机扔在了桌上,他顾不上手心的伤口了,站起来拉开办公室的门又甩手关上,穿过了走廊来到电梯前,焦急的在下行按钮上连续不断的按动。
“快,快啊!快啊!”
他小声的嘶吼着,哪怕是这个时间了,依旧有执法员选择直接在这里休息,方便第二天醒来之后就能直接继续工作。
电梯门打开,他大跨步走入电梯,疯狂的按动着一楼的按钮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并开始向下。
“呼呼”
靠在电梯内部,斯德开始大口喘着粗气,过度的紧张感让他在狂按的时候屏住了呼吸。斯德自嘲的摇摇头,他见过很多在即将被抓捕之前仍旧靠着侥幸心理保持着冷静的人,也许此刻的自己和那些人已经没有区别了吧,斯德在心底这样想。
电梯楼层上显示的数字不断变小,终于停在了大厅。电梯的门打开,斯德深吸一口气走了出来。
执法局大厅里,由于这个时间点并没有多少案件上报,整个大厅里非常空旷和安静,正中央的那几排金属椅子安静的在那里反射着大厅内那略有些昏暗的光线,因为太安静,甚至能听到墙上的挂钟传出秒针走动的声音在大厅里悄悄地回荡。
大厅里此刻只有两名负责值班的执法员,坐在值班位上等待着随时都有可能响起的上报电话。
其中离电梯比较近的一名执法员发现了斯德,对着旁边的另一名执法员招了招手,两个人站起来看着他。
“局长,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个人这么问道。
“没事,你们先上去到休息室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