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宁地处青藏高原河湟谷地、南北两山对恃,是个宗教气息很浓的地方,伊斯兰教、回教、佛教、基督教、天主教五大宗教并存,其中佛教和伊斯兰教的影响尤为深远。信仰伊斯兰的男人大多戴一顶白帽;女人则用着宽大的头巾将顶、颈、肩整个包裹起来,仅露出面具一样的脸,皆浓眉大眼,目光坚定而纯净。傍晚抵达黄宁时兴致高昂的我拉着陈哥去喝酒。他推脱身体不适,要先休息一会儿再去,并提醒我将酒买回宾馆喝。我为了体验纯正的民族风情,七拐八扭地在胡同里找了一家写满回文的饭店坐下来,要了一盘羊排,十根肉串,开吃!羊肉的味道那叫一个地道。香得我差一点将自己的手指头咬下来。食欲大开时酒瘾难耐,我比划着酒瓶的样子,结果,上来的不是油盐酱醋就是饮料。最后,我模仿醉鬼东倒西歪。老板才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立马黑线。义正言辞地向我长篇大论,我虽然听不懂,但也能猜到:伊斯兰教义是不允许喝酒的,喝了就是不敬。哼,他奶奶的,可以娶四个老婆的竟然和我讲纯洁,真是纯---属虚构。但看到周围那些埋了巴汰的伊斯兰面孔上舍生取义的神情,我估计我这个共产党的异教徒如果坚持喝酒会比萨达姆死得还憋屈。于是,我顿开茅塞,恍然大悟,并表示幡然悔过。虔诚地仰望乌黑的棚顶大声的祷告:“啊。你在吗?请你像宽恕我们单位里那些整天喝得五迷三道的,却自称回回儿享受着食堂牛羊肉小炒的俗家弟子一样,放过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路人甲所犯下的罪过吧!”我自以为演技了得,台词无人听懂,却不料被一句带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断喝。“你胡说八道些撒子。”错愕中见几个小伙子已经抄起了木棒。玩真的。是你们逼我出绝招的,我假意翻找东西却掏出警官证和手枪。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重,刚才怒气冲天的坏蛋停住脚步,并惶恐地后退。我暗暗得意:小样,知道害怕了吧,警察也敢惹。一阵含糊的嘟囔声在人群中响起,惊恐和疑惑的神色像传染病一样在众人的脸上蔓延。紧接着人们纷纷在我的面前跪下并匍匐在地。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我惊呆了。难道警察在本地的地位这么高吗?不对!我顺着大家敬畏的目光转头望去,看到了站在我身后的人—陈白。
因为距离较近我能从陈白眼神中看到一丝茫然,可见他对眼前的状况毫不知情。但他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明显强于我。表情中竟无丝毫的错愕,从容不迫地在我面前的桌子旁坐下来。一个老者伏在地上用貌似藏语的语言小心地阐述着什么。我敢打赌,陈白和我一样听不懂,心里暗暗担心。陈白漫不经心地摆摆手示意老者停下来,看了我一眼,说:“他是我信任的人。”老者一愣,瞬间明白了陈白的意思,开始用带着四川口音的汉语讲述。我对陈白的镇定和机变暗暗喝彩。老者讲述的似乎是一个法事的筹备情况,各种器皿,经文,方位等等,我听得莫名又乏味。陈白端然稳坐,脸上始终面无表情,偶尔放一粒花生米在嘴里慢慢咀嚼。老者讲完捧上一个包裹献上。我连忙充当马仔接过。这时,老者匍匐两步跪在陈白脚边,用藏语低声哀求着什么。陈白伸出手放在他的头顶停顿了一秒钟。老者感激涕零。后面的人群似乎要涌上来,争相让陈白摸顶。陈白摆摆手示意退下。
房间里只有我和陈白两人。
我低声问:“什么情况?”
陈白用他一如既往的淡定眼神看了我一眼,示意我有人在门外偷听。然后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不清楚,应该是认错人了。”
我嘿嘿一笑,“陈哥,你想不想知道包裹里是什么?”
陈白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顽皮。
包裹打开了,里面是一个白色的瓷瓶,样子很古怪,像扭曲的金字塔。瓶子的表面油渍麻花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涂了酥油。”陈白低声说。
瓶子摇起来咣当当响里面似乎装着某种液体,但黑乎乎看不清楚。“里面装的不会是酒吧?”我对自己有这样的猜测感到惭愧,感觉自己又一次亵渎了主。
陈白接过我手中的瓷碗,里面装着瓶子里倒出来的淡绿色的、散发着奇异馨香的浆状液体。陈白闻了闻,然后一饮而尽。
“什么东西?”我心中暗暗佩服陈白的勇气,但表情却超恶心。
“药酒。”陈白肯定地说。说着又斟满一碗。
想到刚刚那几个人或者佛教徒虔诚的样子,这瓶酒一定非同小可。说不定我们已经闯下大祸,里间了民族团结,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政治影响。忙提醒陈白:“此地不宜久留。”
“你先走。”陈白向我摆摆手。
“我买好啤酒在房间等你。”我转身离开时,透过墙上的镜子看到一道绿光从陈白的眼中一闪而过。不过,我以为是反光并没在意。
我煞有介事地将老板的白帽扣在头上以示敬意,顺便将羊排打包。在酒店的商场里买了酒时,我发现墙上挂着的活佛画像中有一张脸看着面熟,怎么像陈白!不禁恍然:怪不得刚刚陈白哪么拽,真是认错人了,可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七世活佛。大智慧者。天资聪慧坐则能言,幼则灵验,神通天地,是弥勒佛的转世化身,出生时手握智珠,极为神灵。”店主见我瞩目画像边介绍边从墙上摘下,“请一幅挂在家里保平安。”
我连忙拒绝。心想:房间里挂着同事的相片会被怀疑是同性恋的。准备回房间和陈白对饮,却敲错了门,一位大约15-6岁年纪,容貌清丽脱俗的女孩出现在我面前,并用俏皮而欣喜的目光打量着我。她的可爱像阳光下的盛开的雪莲花一样炫目。我突然有一种时间被冻结的错觉。
“抱歉,我走错房间了。”我儒雅的深施一礼说。“保佑你!美丽的姑娘!”我将白帽子送给她。
她嫣然一笑,接过白帽戴在头上,白帽戴在她头上别有韵致。伊斯兰还是有道理的。
“来看塔尔寺的?”
她点点头,小小的鼻翼吸了一下,似乎嗅到了羊排的酥香,撇撇嘴,关上了门。
我站在她的门前回味良久。直到有人上楼才离开。坐在自己房间床上我魂不守舍,任由面前电视哗哗地响着。眼前一次次浮现女孩嫣然的笑容。
夜深了,陈白还没回来。我独自喝光了所有的酒,酣然睡去。
第二天,我们俩坐着破旧的中巴在崎岖的路上飞驰着,陈白的手上戴着一副灰色的手套,这个季节戴手套的人不少,但大多是女性,而据我了解平时陈白没有戴手套的习惯,反常!但我没有心思想这烂事。只期盼能与女孩在塔尔寺邂逅。
陈白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当车行驶到一处光秃的山岗时,他忽然睁开眼说:“我们下车。”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里是那?”
“须倪山。”
他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盯着远处的三座白塔。忽然眼中涌出泪水,并且手指开始微微地颤抖。我惊讶的看着他,因为在我的印象中陈白是淡定得近乎让人绝望的奇葩,从未失态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三生塔,三生塔尤存。”陈白用嘶哑的声音呢喃着。突然他仰望着天空大声说:“任奎日,天狼西北,紫薇动。终于回来了。”说完大踏步地向三生塔走去。我急忙跟着在后面,只走了几步远便将须倪山抛在身后,站在三生塔前面。怎么回事?是我视神经错乱了,还是空间错乱了。
三生塔是三座白顶金腰蓝座的高塔,中间的略高,代表着今世,另外两个代表前生和来日,到底是左右那一个是前生?搞不清。佛说,来世也是前生,方向不同,来世和前生刚好颠倒,所以无所谓来世前生。据说,开天眼的人能通过三生塔在来世和前生穿梭自如。正想到这里的时候,陈白在三生塔前忽然消失了,就像是被一阵风吹散了。我惊异的时候,他又出现在我的面前。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的背后,我转身望去,身后竟然站着那个白帽女孩。刹那间女孩像影子一样消失了。几乎同时,陈白也消失了。我忽然有一种直觉:陈白和女孩是认识的,他们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而且他们似乎都拥有某种强大的超乎科学的力量。“他们才般配。”我莫名其妙地自怨自哀起来。
我心神不宁地独自在寺里游荡,期间遇到几个用一年多时间,以五体投地的方式走到金瓦殿朝圣的老婆婆,并嘲笑她们的愚昧,后来又敬佩她们的虔诚。不知为何想起爱因斯坦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对大自然心存敬畏,因为我们对它知之甚少。想到爱因斯坦就想到物理,想到物理就想到学校,想到学校就犯困,就头疼。
独自回旅馆的路上,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心情愈加黯淡。正准备进房间时突然听到女孩的房间里传来喜悦的声音,声音清脆柔美,带着藏南口音。她似乎在自言自语:“我的宝贝兰花,知道吗再过两天我就要和你分开了。你答应我,无论身边是否有我的照顾,都要坚强,都要茁壮成长噢。今天我在寺庙看到一个奇怪的人,胖乎乎的、圆脑壳,戴着一副眼镜,眼睛却像花刺一样扎人,慢慢地围着寺庙转了一大圈,恋恋不舍的。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在那里见过他。在金瓦殿的西北角上有一个茅草屋,那里我从不敢接近。因为那里住着镜湖这个家伙,你知道吗,宝贝兰花花,镜湖的背上有一缕紫色的毛儿,它是活佛坐骑獒王的转世,它总是在活佛转世的时候才出现的,看来活佛真的要出现了。但寺庙的喇嘛似乎不认得它,竟然随随便便地拿它来护院。我每次见到它都心惊肉跳。但那个奇怪的圆脑壳,却从从容容地走到镜湖旁边,而那个狠辣嚣张的镜湖,竟然温顺地趴下来,活像一只乖巧的哈巴狗,全无藏獒不可一世的倨傲和霸气。我猜这圆脑壳一定是前世的活佛,镜湖认得他。他似乎知道了我在这里的目的,嘿嘿,知道又怎样我才不怕他那,我已经等了这麽久,难道让我放弃,哼!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嘎嘎,我厉害吧,你给点反应好不好,我对你唠唠叨叨的你是不是不爱听?不爱听也得听。好了,浇水到此结束,快快长大--飞起来吧。”
“胖乎乎的、圆脑壳,戴着一副眼镜,眼睛却像花刺一样扎人。”我暗想这描述的人分明就是陈白,“他是转世的活佛,不对,我记得他祖籍山东曲阜。可是,从今天他的诡异行为来看,是转世活佛也说不定。那么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是否意味着陈白凶多吉少?莫非陈白和这次以活佛转世为索引的暴乱有因果关系?我胡思乱想些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