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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忆未央 朕乃花爷 20646 字 2023-05-18

今天我放在公司冰箱里的午饭,下班时忘了拿,得等到下周一才能把它带回来了,可也不能吃了,好浪费。中午之所以没有吃它,是因为黎呐请我出去吃饭;她之所以请我出去吃饭,是因为她辞职了,上午已经交接完工作并办好了离职手续,下午就要走了,当然,以后也不会再来了。她在饭桌旁告诉我这个消息时,语气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却把我惊得目瞪口呆,筷子上夹的菜滑落下来都不知道。

她看着我傻愣愣的样子,嫣然一笑:“公司里的人有进有出,不是很正常吗?你不也是跳槽来的?”

这顿饭我没怎么吃,离别的伤感在胸中弥漫,堵得我什么也吃不下。我好像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却又想不起要说些什么。可偏偏她的话也不多,只偶尔淡淡地说上几句,就像相熟的朋友随便吃个饭那样,却更加重了我的伤感。

我问她是否找到了新工作,她说,是找好以后才辞职的。“我有个学姐在一家文摘报社工作,最近他们那招编辑,她问我愿不愿意过去。待遇是比咱们这差了点,但她说他们那人际关系简单,工作也没那么累。这很合我意,就去面试了一下……如果这工作真是像她说的那样,我就打算一直干下去,不再换了。”她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是更喜欢做传统媒体,也喜欢……轻松一点的生活。”

下午黎呐走时,只有刘彦俊跟她握了握手,整个公司再没人跟她道别。大家像往常一样工作,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仿佛她是透明的。她经过英语频道时,我起身追上她,把她送到楼下的大堂。本来还想继续送她出大门的,她却停下脚步,转过身对我说:“就送到这吧,谢谢你。”

“我……我以后还能和你联系吗?”我着急地问。

“当然,你不是有我的手机号吗?快回去吧,外面冷。”黎呐说完,转过身要走,突然又停下了,转回来看着我,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你……多保重。”

我看着她的脸,觉得她话里有话,但她不再多说,我也不好再问,只认真地点了点头。

*****

近一个月来,英语频道一直在忙着改版。所谓改版,就是重新设计了版面,又增加了几个新栏目。主要是设计部和技术部的同事在忙,但编辑要和两位总编确定怎么改,还要跟那两个部门的同事沟通各种细节,这些琐碎的事情加起来,工作量也着实不少。

被迫为陈依依量身打造的“一对一英语辅导班”终于见到了一些成效,毕竟陈依依也不是没学过英语,多少有些底子。为了能应付她提出的各种英语问题,我甚至翻出了自己的大学英语教材——有些语法点我都记不清了,可怎么说也不能让她问住不是?不过我倒是因此重新复习了一下大学所学,这么想想,心里多少平衡了些。抛开别的不说,陈依依倒确实是个用功的学生,我交代她背单词什么的,她都不打折扣地努力去做。现在她可以独立负责她那部分的日常更新工作了,不再需要我帮她确认,于是姚瑛便重新分配了工作,好让我和郑皓文腾出更多的时间来维护那几个新增栏目。

元旦,:25。我已经连着打了不下4个哈欠,眼泪糊了一脸,湿凉湿凉的,眼皮沉得像坠了秤砣。改版后的英语频道:正式上线,姚瑛让我们各自在家给每个页面做“体检”,其实就是把所有的链接一一点开,看看是否有页面显示不正常之类的问题。想不到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过跨年夜,竟是跟英语频道一起“欢度”的。我撇了撇嘴。

一切正常。我发qq告诉姚瑛检查结果,又等了一会,收到了她回复的“ok”。终于可以睡觉了,我又狠狠地打了一个大哈欠,没控制好力道,腮帮子差点脱臼,疼得我直皱眉头。我揉着脸,关上电脑,爬上了床。眼皮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将睡未睡的混沌中,黎呐又浮现在我的意识里。她走后的第三天,她的座位上就来了一个新人——一个人,一个干了好几年的老员工,这么快就被取代了吗?是不是在大家的记忆里,也已经把这个人“删除”了呢?想到这,我心里涌起了一丝凄凉。给黎呐发个短信问候一下吧,现在就发,明天一早她就能看到了。她应该不会介意,她……她说过我可以继续和她联系的。

我挣扎着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身子,拿过书桌上的手机。还没等我缩回被窝,它突然振动起来,震得我手和肩膀一起发麻。这个时间了,谁会给我打电话呢?

忽然,我的第六感仿佛扫描到了什么——

“喂,我是周欣。睡了吗,丫头?”

我“噌”地一下坐起了身子。失去了被窝的保护,被寒冷突袭的后背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我顾不上这个,因为手机里传出的是周欣的声音,那个我日思夜想的声音啊!

“还没呢。”我赶紧回答,嗓子因为激动和困倦有点发涩。我轻轻咳了咳。

“好好!哎,丫头,新年快乐啊!”

“这个点了让我快乐,我怎么乐?半夜鸡叫吗?”我还没有完全清醒,嘴巴跟脑子不在同一个空间,话没说上几句,倒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了。

“哈哈哈哈!”电话那头的周欣笑得快上不来气了,“好吧好吧,我错了,我应该天亮以后再祝你新年快乐。不过你得原谅你周叔叔,我这些天忙得四脚朝天了。”

“去你的,你是谁叔叔?”我笑了。周叔叔……这个称呼好像也不错。

“哈哈哈……你最近好吗,工作累不累?”

“好呢,一切都好。”

“是吗?听你的语气,感觉可不怎么好啊!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前几天……不太开心,倒也没那么严重啦!”聊了这么一会,我的困意消散了不少。不过被他这么一问,我的情绪又有点低落。

“哦?方便跟你周叔叔说说吗?”周欣的语气变得认真了起来,但依然柔和。

“没什么不方便的,但是……说来话长,我怕影响你休息。”

“我刚忙完,正好睡不着,听丫头讲讲故事能睡个好觉。”

我笑了。我伸出没拿手机的那只手,笨拙地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我略微想了想,尽量简短地把黎呐的故事讲了一遍。

周欣一言不发地听我说完,然后“扑哧”一声笑了:“你这个同事是个聪明人啊。”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在认真向你请教呢!”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嘛!”周欣停了停,见我没说话,便又接着说,“对不起,我刚才的话可能让你误会了,不过我确实是认真的。她……你这个同事走了,你很难过,是吗?”

“是啊。说来,我和她交往不算多,我觉得她除了有点冷漠,也没什么缺点啊!她专业上很厉害,我跟她学到不少东西呢。但她……在单位人缘不怎么好。”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可能全公司只有我和她说话吧。”

我听到周欣又笑了:“个性强不等于人品差,对吗?”

“什……么意思?”

周欣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不是也跳过槽?如果她在新单位干得开心,你应该为她高兴才是,对吗?再说,不做同事并不妨碍你们做朋友啊!”

我想起了黎呐临走时对我说的话:“她倒是说过我可以继续跟她联系,你说我可以吗?她不是跟我客气吧?”

“你当然可以。她很喜欢你。”

“什么,她喜欢我?”我被周欣这句话吓了一跳,“这……你从哪看出来的?”

“哈哈……哟,都快1:了,太晚啦,丫头,别胡思乱想了,快去睡吧!”

“可是你还没说清楚……”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啦!去睡吧,乖,啊!”周欣故意拖长了最后一个字的音,像哄孩子似的地说。

“你们说话怎么都这么吞吞吐吐的!”我小声嘟囔了一句,引来周欣一阵大笑。“好吧,那我睡了。你也休息吧。晚安。”我只得叹了口气,不再坚持。我知道再怎么样,周欣也不会说什么了。

“我会的。晚安,做个好梦。”他轻轻地答道。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周欣的名字看了一会,才依依不舍地挂断手机。我又想了想,给黎呐发了条短信,然后缩进了被窝——既然周欣说我可以继续和她联系,那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相信周欣的话,他的话总是让我安心。我闭上眼睛,身上因为兴奋而有些燥热。

“丫头”……黑暗中,我回忆着周欣刚才的声音和语气,嘴角不知不觉地向上翘起。一年多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联系。我不是不想主动找他,事实上,我无时无刻不想拨通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但,不行。每一次,我都拼命地忍住了,因为我怕,我怕自己情绪失控,怕一念之差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怕我亲手毁掉眼前这一切。没有万不得已的事情,不,绝不能主动联系周欣。

我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周遭似乎变得更暗了一些。脑海中,陈依依的脸挤走了周欣的声音,我顿时感到一阵心烦意乱。她到底还要纠缠我到几时?自从黎呐走后,原本中午不带饭的她也开始带饭了,而且每次必定要跟我一起去拿饭、热饭,吃饭时也一定要坐在我旁边;饭后不管我是出去散步还是窝在办公室里,她都要形影不离地跟着我。说真的,身边总贴着这么个“尾巴”,让我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搞得我非但很不舒服,简直就是恼火,我真担心有一天我会忍不住爆发出来。

然而这一天从未到来,因为陈依依的好脾气让人实在发不出脾气。比方说吧,有时我正在绞尽脑汁地琢磨一句话该怎么翻译,就被她突然扯住我的胳膊一通猛晃,问我问题。思路被打断,一腔怒火顿时从我胸中腾起,眼看就要喷到她脸上,哪曾想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照样笑嘻嘻地看着我,一口一个“珊珊姐”地叫我,弄得我反倒开始暗骂自己小心眼了。

陈依依这种大大咧咧又活泼外向的性格,很难不讨人喜欢,所以她来公司没多久就跟全公司的同事打成了一片。在这方面我确实佩服她,也有点羡慕,哪像我,来公司快两年了,也只是跟邻近几个频道的同事熟悉些,公司里有一半的人我甚至都没说过话。

不过陈依依还是最喜欢“黏”着我。有一次聊天时她告诉我,她老家是山东德州,她在我们这个城市上的大学,学的是编剧专业,去年一毕业就进了我们公司。编剧?这个专业倒是挺有意思。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英语频道真的需要一个编剧吗?

*****

我从陈依依手里接过我的自行车,胳膊一软差点没扶住,险些连人带车摔倒在地。幸亏我反应还算够快,胯往前一拱,顶住了车子,也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体。我赶忙把车扶好,胳膊还在抖个不停,身上的冷汗还没消退,又冒出来一层。

陈依依完全没有注意到刚才这惊险的一瞬。她背好背包,开心地抱了我一下,说:“谢谢珊珊姐,明年见!”然后便一溜烟地消失在了路边那栋白色的居民楼后面。紧挨着这栋楼的是一栋同样白色的写字楼,楼顶部的墙面上挂着醒目的金色大字:潮·大厦,此时在暗黑的夜色下也失去了金灿灿的光彩。这座大楼属于我们这个小城市最大的时尚杂志《潮至尚》,外观并不像它的名字那么时尚,证明着它矗立在这里已经有些年头。旁边那栋白色的居民楼便是《潮至尚》的家属楼。

这两栋楼就位于我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上,在周围一片砖红色的居民楼中显得鹤立鸡群,几乎是地标一样的存在。还在上大学的时候,我有多少同学都向往着毕业后能进入这个杂志社工作啊!我便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我一上大学就努力考入校报社的原因之一也在于此。

还有四天就过年了。今天中午陈依依对我说,她向公司请了假,要提前回老家,今晚去她舅舅家借宿一宿,明天一早和舅舅全家一起去火车站。她说她舅舅住在潮·大厦旁边,离我们公司只有两站路,却没有公交车可乘。她知道从公司回我家正好路过那座大厦,就问我下班后可否骑自行车带她一程。我想了想,我们走的这条路不是主干道,来往的车不多,只要小心一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问题是我不会骑车带人。

“我骑车技术也不好,不过带人还凑合。要不……我带你?”陈依依眨巴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我。这些天她一直是这么喜气洋洋的,想必是因为马上就要回老家的缘故。

“你还有这两下子?看不出来啊!行,那我豁出去了。”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没法拒绝了。

“哈哈,珊珊姐最好了!”

我以为陈依依要去的是那些砖红色居民楼中的一座,没想到却是那唯一一栋白色的居民楼。

我望着陈依依欢天喜地的背影喊了一声“再见”,她没有回头,也不知她听没听见。

我的胳膊终于不抖了,身上的冷汗也消退了。我把刚才一直抱在怀里的背包放进车筐,又理了理身上的羽绒服。我抬头看看天,星星在城市灯光的映照下几乎全都隐去了身影,只有鹅黄色的明月挂在空中,发出清晰的柔光。昨天刮了一整天大风,今天早上风住了,气温一下子下降了不少,但空气也因此变得清新了许多,可真像我第一次见到周欣那天的天气啊!我忽然决定不骑车了,推着它走回家去。顺着这条路继续往前,到前面那个大十字路口往右拐,第二片居民区就是我家了。胳膊腿还是有点发僵,散散步会很舒服。

刚才陈依依骑车带着我走的这一路,简直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她一点没有谦虚,她骑车带人的技术的确只能勉强算“还凑合”。从我跳上后衣架开始车子就晃个不停,她每蹬一下,车身上不知哪里就会传来长长的“吱嘎”一声,听得我心惊肉跳。我侧坐在后衣架上,左手抱着我的背包,右手死死抓着车座下面的铁架,身上连一根汗毛也不敢动,手指都要挣断了。这么冷的天,我愣是满身大汗淋漓。但神奇的是,车子没倒,我也没有摔下来,就这样“吱嘎吱嘎”地一路画着s形到了目的地,我觉得至少多走了两倍的路程。

陈依依完全不知道我的处境有多艰难,自顾自起劲地骑着,还大声地跟我说着话:

“珊珊姐,你真轻啊,骑车带你一点都不费劲。我表妹,就是我舅舅的闺女,从来不告诉我她有多重,不过我猜怎么也得有15斤吧,不对,16斤!有一回我骑车带她出去玩,她刚往后衣架上一坐,好嘛,前轮‘呼’地就抬起来了,把我们俩全摔趴下了……你不信?我可没瞎说,有机会你真该见见她,她要是个口袋,能装下你两个!”

“珊珊姐,你知道我妈为什么给我起名叫‘依依’吗?因为啊,她年轻的时候特别迷琼瑶小说,后来有了我,就给我起了这么个‘琼瑶味’的名字。以前我老是觉得怪怪的,就是……就是跟我同学的名字都不一样,但是后来吧,觉得还挺特别。”

“珊珊姐,你吃过德州扒鸡吗……吃过?嘿,我敢说你吃的肯定不正宗。我们家楼下有一家老店卖的扒鸡特别好吃……没错,你说对了,是他们家自己做的,我从小就吃他们家的扒鸡,到现在还是那个味道。他们家也从来不用塑料袋包装,一直都用油纸。我这次回老家给你带一只来,你尝尝。哎呀,说得我都馋了!”

……

这本来应该是一次愉快的闲聊,但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怎样才能不栽下车去,哪有心思听她说话!就连应付她的“嗯嗯啊啊”都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当陈依依终于停下车让我下来的时候,我满口的牙已经快被我咬碎了。

车轮不疾不徐地转着,在安静的街道上发出均匀的“嗒嗒”声,敲击着我的思绪,我身上的酸痛之感也慢慢缓解了。虽说这条街原本就不热闹,但在晚高峰的时段这么清静,也还是很少见了,是因为大家都像陈依依一样,提前请假准备过年了吗?

黎呐在那个报社干得舒心吗?是否过上了她理想的生活?元旦那天我给她发的信息她到现在也没回,唉,她这个人……她说我可以和她联系,恐怕真的就只是一句客套话——这次周欣可说错了,他还说黎呐喜欢我呢!算了。现在全公司还会想起她的,怕是只有我了吧?这样看来,前年我离开宝洛的时候,大概也不至于像我想象的那样,会给他们带来很大的困扰。也对,地球离开谁都照样转。

前年!都已经过去两年了啊!前年,也是这个时候,春节前,我几乎是不辞而别地离开了宝洛。哼,谁让他们不跟我签合同的,还有那么长的试用期,不就是为了方便随时赶我走嘛!周欣说,我的离开让冯经理很生气,那就让他生气去吧,我还生气呢!可是,我为什么到现在还对这句话耿耿于怀呢?我已经和宝洛没有任何关系了,还在纠结什么……我真的和它没关系了吗?若没有,我为什么到现在还总想着他们,想知道公司现在的业务状况是不是好些了?况且还有周欣,有他在,我和宝洛之间似乎就仍然存在着那么一丝微妙的纠缠。

周欣啊!我微微皱起眉头,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手可真好看啊,被那样一双手抚摸着、拥在怀里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我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吻着我的头发,修长的手指抚过我的背,他的双臂温柔而有力……我的意识恍惚起来,就像,每次想起他时那样……

一阵冷风钻进了我的脖子,我打了个寒颤,周欣的身影一下子消失了。我才发现,脖子上的围巾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被汗水浸透的打底衫变得又湿又凉,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我靠边停下,一只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胡乱地整理着围巾。我四下里辨了辨环境,原来已经走到了我家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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