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肝义胆,心有不甘;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宗泽此刻的心情,就是如此。
他摇摇头,话音里面有些伤感:“老夫已经年近古稀,身前身后名已不再在乎。可是这淮北、中原的百姓,老夫无论如何,都得保全。否则到了酒泉之下,如何向这么多父老乡亲交代。”
“大宋百年,朝廷精锐之师,尽集于边郡和京城。金人南下,京师禁军一溃而散,所剩无几。如今,边郡精锐,唯有西军,但也一盘散沙,自保无暇,更谈不上恢复失地。江南之地,武备早已弛败,朝廷若要北伐,必要编练新军,没有个三五年,实难成事。”
仔细打量了一下屋中诸人,宗泽轻轻闭上了眼睛。
宗颖沉声说道 :“家父和在下商讨了一下,家父病重,不宜于路途颠簸。这撤离汴京城之事,就由几位代劳了!”
岳飞心中一震,看来宗泽父子是要效三镇故事,抗旨不尊,坚决抗金了。
李若水摇头叹息。时至今日,他已是心灰意冷,与江南王朝的格格不入,让他莫名地憎恶起来。
南下,反正他是不会去了。
看到屋中众人都是低头不语,宗颖继续说道:“家父已经发了书信给王相公,要他近日来汴京城,商讨我军离开汴梁城和南京城以后,忠义军进城之事宜。相信王相公很快就会到达。各位何去何从,悉听尊便,家父绝不勉强,还请各位自作决断就是!”
半晌,李若水才抬起头来,低声道:“在下家在河北,又是一介文人,即使南下,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再加上先皇已逝……,在下愿意留下来,陪着宗老相公。”
他对赵桓颇为忠心,赵桓也对他宠爱有加。这一份知遇之恩,实在是难以割舍。
看众人目光看过来,赵鼎淡然一笑,朗声道:“在下孑然一身,是去是留,无关痛痒,诸位不必在意。”
他若是留下来,凭女儿和王松的关系,以及他帮过张横和王伦二人,自然可以高官厚禄。不过,也许他南下,反而更能做些事情。
他不想被王松看不起,更不想被女儿看不起。世家豪门,自然有他的傲骨。
岳飞犹豫了片刻,沉声道:“宗老相公,既然你身子不适,李公又不愿南下,赵相公一人南下,下官不太放心。下官愿意率领众军,护佑百姓南下。”
“岳兄弟,只怕城中诸军,愿意随你南下者寥寥无几。至于城中百姓,金人屡次南下侵宋,该走的也早走光了。你恐怕得孤身南下了。”
宗颖摇了摇头,看着岳飞,叹息了一声。
岳飞苦笑了一声,却是没有说话,退到一旁坐下。
听到屋中再也没有什么言语,宗泽抬起头道:“赵府尹、鹏举,到时候南下,就由你二人率领军士,护送南下的官员和百姓,千万莫要辜负了朝廷和老夫的嘱托!”
赵鼎和岳飞对看一眼,上前肃拜道:“下官等,谨遵相公军令!”
赵鼎和岳飞退下,宗泽不由得长长的出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王松啊王松,希望老夫在临死之前,还能见上你一面。”
他眯上眼睛,轻声问道:“颖儿,最近有从大名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吗?王松不会没有接到咱们的书信吧?”
宗颖劝道:“父亲尽管歇息就是! 这黄河以北,河面上、陆地上,都是王相公的天下,书信定能送达,父亲无需担忧就是。”
宗泽摇摇头,轻声道:“按道理说,王松也该到了。难道他是在左右踌躇?”
大名府距离东京城,一日可到。王松如此拖延,必定是被什么事情拖住。
“父亲,王相公虽然杀了蒲察石家奴,击退金人西路军,但既要对付山东刘豫和完颜银可术的联军,还要兼顾夏人。即便忠义军大获全胜,也需要些时日。父亲安心等待就是。”
宗泽点了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儿子,良久才说道:“颖儿,为父若是有个好歹,你就留在王松的帐下,不要再想着什么大宋朝廷了。”
宗颖一愣,不知父亲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语。他轻声说道:“父亲不要胡思乱想了,好生休养就是。父亲让我去投王相公,难道对朝廷已经彻底失望了吗?”
从心里讲,宗颖对大宋朝廷一点好印象也没有。若不是君昏臣庸,一味南撤,搞得一地鸡毛,父亲也不会气成这样,落下一身的病疾。
国破家亡之际,皇亲国戚,煌煌士大夫,一个个还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把好好一个大宋天下,弄得是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在他看来,父亲留下,乃是明智之选。若是愤懑南下,还不知中途会出什么变故。以父亲的身体,触目伤怀,能不能平安到达江南,还未可知。
“颖儿,你宽厚仁慈,长于谋略,而短于战场交锋。你可投于王松麾下,或参赞谋划,或担任一方父母官,也一了你胸中抱负。王松和我有旧,他能不计出身、重用乡野遗贤,可见心胸开阔,就更不会难为于你。为父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宗泽并没有正面回答儿子的问题。赵氏父子的大宋朝廷,已经让他感觉不到任何的希望。不要说幽云十六州,就是这固有之地,恐怕自己到死,也不会看到这些地方的光复了。
撤往江南,中原恢复无力,鞭长莫及。
他宗泽已经年过古稀,他还想看看燕云十六州回复中原王朝的那一日。
“父亲,即便我父子把东京城交给王松,只是这城中的数万军士却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