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士子抬起身来,抓着长剑,相继走下楼来。几人离开时,看向众人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屑。
“孙兄,不必去理会这些狂夫!”
看到几名士子已经离开,掌柜的才赶紧上来,满脸陪笑道:“各位,还请上座,酒菜马上就来。”
众人也赶紧一起打哈哈。孙氏兄弟面面相觑,脸上都是无奈之色。孙九鼎摇了摇头,率先往楼上走去。
很快酒菜上来,众人觥筹交错,谈诗赋词,不亦乐乎,也把刚才的不快抛在了脑后。
“听说宋人已经恢复了真定府、河间府等重镇,耿守忠、左渊都被忠义军所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谈古论今,说了一阵子,还是扯到了眼前的时局上。
“这可是真事。左渊为故大臣左企弓之子,又是时立爱的东床快婿。他被杀之后,金人还专门为他建了衣冠冢,时立爱也是悲伤过度,卧床不起了一阵子。”
“这王松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和大宋朝廷格格不入,又与金人为敌。就凭他在两河占的那片弹丸之地,恐怕经不起金人的雷霆一击。”
“此事也难说。完颜宗辅,完颜娄室,这两人手下都是女真人的精锐,愣是没有占到半点便宜。你想想,若是连他二人都对付不了忠义军,谁还是王松的对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把中举的孙氏三兄弟完全抛在了脑后。
最后,有人举起酒杯来,大声喊道。
“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各位都饮了杯中美酒,咱们一醉方休!”
哄堂的喝彩声响起,孙氏兄弟颇为无奈,看到席上的众人都喝的神志不清,兄弟三人悄悄离开了房间。
“这位官人,你手中所持,乃是何物,能否给在下一观?”
孙九鼎走下楼梯,向一个商贾模样、满脸堆笑的汉子拱手。看到他手中拿来包裹饰品的大页纸张,上面似有忠义军、汉奸等字样。他不由得心中一动。
“孙相公,祝贺你高中。你若是想看,拿去就是。”
商贾笑道:“小人是做粮食买卖的,刚从两河的搉场回来。听人说,这是两河官府所办的报纸,和以前的?警世钟?差不多。小人识字不多,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相公拿去就是。”
这一阵子,忠义军和金人之间并无战事,边境上的买卖又活跃了起来。两河需要北地的牛羊肉、马匹等物,燕云则需要两河的铁器、石炭、食盐等物,双方都是各取所需。
兄弟几人回到客栈房中,孙九鼎带着些许醉意在床头坐下,打开面前尚有些油渍的报纸,慢慢看了下去。
他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看的越来越仔细,面色也开始变的铁青,刚才的酒意一扫而空。
“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孙九鼎怒火中烧,他拿起报纸,想要撕成几半,手头的动作却又慢了下来。
“煌煌华夏,立世间不知凡几……。文章服饰之美,礼仪之大……。若是有汉人助金为虐、为虎作伥、协助异族屠害、奴役汉人,则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则被统称为“汉奸”。若是被抓获,重者格杀勿论,以谢国人;中者通告天下,打入贱籍,永不为官;下者服刑劳役,劳作补偿……”
他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今日自己独占鳌头,三兄弟更是名列三甲,说起来风光无比,只是此事一旦传入宋地,给这王松知道,那么这后果……
“大哥,左右都是睡不着,我们兄弟三人不如围炉夜话,以后少些烦恼。”
敲门声响起,却是孙九鼎的两个弟弟走了进来。
“大哥,你独占鳌头,我们兄弟也都是紧跟其后,你看起来好像不高兴,是不是因为酒楼的事情?”
看到大哥脸上的表情,二弟孙九俦倒了一杯茶,端了给他。老三孙九亿也围了过来。
今日好好的一场聚会,却给那三个狂妄的士子搅了局。现在想起来,孙九亿心头还是愤愤不平。
“你们都看看这报纸!”
孙九鼎指着桌上的几页纸,愤愤然说道:“华夷之辨,春秋大义,我等参加省试也就算了,若是再去当金国的官员,怕就要被这王松列为“汉奸”之围,众人皆知。你们说气不气人!”
孙九亿和孙九俦面面相觑。孙九亿上前拿起报纸,兄弟两个就在旁边看了起来。
“大哥,不光是汉奸,还要通告天下!”
孙九亿气急败坏,大声道:“咱们兄弟中举仕金,这事传了出去,咱们不但不能光宗耀祖,反而要被这报纸定为汉奸,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咱们兄弟还如何在这世上立足。王松这厮真是心狠!”
“怪不得那三个士子在酒楼上大放厥词,满嘴仁义道德,原来并非是信口开河,空穴来风。”
老二孙九俦沉声道:“咱们兄弟在金国入仕,不见得会传入王松的耳中。再说了,咱们做的是文官,牧民一方。只要咱们恪守本分,爱民惜民,说到哪里,也算不上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怕就怕到时候清算起来,谁还管你这些!”
孙九亿摇头道:“就比如这主考官张孝纯,只是因为未能死节,大宋国内已经是风言风语,骂声一片,士大夫们更是把他贬得一文不值。咱们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将来的结果更惨。”
孙九鼎沉思了一会,轻声道:“二哥、三哥,如今木已成舟,别无他法。只有洁身自好,无愧于民,无愧于心,或会躲过一劫。”
华夏有服章之美,故称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此为华夏。此话谁人不知。
但良禽择木而栖,人往高处走,世间之人,往往趋利避义,有几个能为国人、为民族抛头颅洒热血?
那岂不是愚笨的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