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相见,注定是为了道别。
依照思思的要求,我没头没脑的喝了十几杯酒,糟糟一脸大事不妙的看着我,空空则用仿佛在说“你死了也好”的无畏视线瞪我。上一次喝酒神的酒喝醉,睡了整整三天,这次要睡几天呢?但这样就能见到想吗?能吗?不——是我要见想。而不是能不能见到——脑子开始混乱起来了,昏昏欲睡的迷惘感愈发浓重,头变的沉重,所以我倒在了桌子上。
我感觉不到任何事情了——只不过,却仿佛在天空自由的散步。
月光落在十字架上,将岁月的洗礼的痕迹映照清晰,茂密草丛间处处皆响着细小杂乱的虫鸣。这里是白天到过的,那残破不堪的教堂……我是何时来到这里的呢?但我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向前走了几步,我的脚步没有触到荒草,我感受不到风,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此刻的我只有灵魂,没有躯壳。
我近乎飘动的,抵达了教堂里面,在那数十张木椅间向前走去。
白天被我打坏的唱诗台并没有复原,木片的残渣还原封不动保留着——这种真实感让我明白了,这不是什么梦,而是现实。手或脚哪里都没有存在的实感,就连“走”这个概念,也不存在。
我欲去何方,就会去往何方,浑身流淌有一种莫大无比的自由感。
“……想。”
我回过头,在那些椅子的第一排,有一位少女坐在那儿。我想起了,几天前第一次喝醉时的事,我那时见到了想,在浪涛声澎湃的海边。如今的她和那时一样,穿着白色连衣裙,将遮阳帽放在膝上。
面容和离去那年一模一样,漂亮的让人心酸——只不过,想却如同琉璃般透明。
她没有笑,没有哭,没有幸福洋溢,只是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有一张随时都会扑过来的,生气时的脸——仿佛在质问我,为什么还要来。
我有许多许多的问题,希望对她倾诉。
在泳池边,想对我说了什么?我弄不明白,可我好想听她的声音,哪怕是一句再平淡的话,我也想再一次,让那声音响彻在我的灵魂之中。
想的愿望又是什么?足以支撑她留在世间这么久的愿望,为何和她朝夕相处而知晓想的全部的我,却没有半点头绪?如今却即将实现?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愿望?
她是以什么样的心境,度过这飘摇在世的绵长岁月呢?她是自由的吗?是能无拘无束的走在世间,不必在乎他人,纯粹是随心中的憧憬而行走的旅人吗?
是否有坐在某间教室的窗边,混在昏昏欲睡的学生里,听生前未经历过的老师无聊讲课吗?是否有走进奢侈的珠宝店,大摇大摆的观赏生前无法戴在胸前的宝石项链呢?是否——
“小安。”她虚渺的声音,在刹那间将我杂乱的心抚平,“已经不孤独了吗?”
我痛苦的点点头,所有问题都消逝不见了。
“真好呀——能见你一面,嘿嘿,谢谢你还肯来见我。”
想的笑容消融了嘴角的冰雪,将初春的在嘴角温暖绽放。
“什么都别说。”
想在座位上放下帽子,朝我走来,轻轻握住我的右手,与我十指相扣——那份触感十分特别,并非血肉的温暖,而是更接近人的本质,仿佛灵魂与灵魂的触碰,沉重而轻盈。
“小安也已经长成大人了呀,高了不少,还变成熟了。”想轻轻偏过头,垫脚用额头碰了碰我的脸,仿佛在衡量我的身高比她高多少,然后她喃喃的说:“不知不觉都过去这么久了,真是漫长的旅途。”
“想……”
“谢谢赐予我奇迹的这个世界……所以,再道一次别吧。”
话音消逝了,想也随之松开了我这只手,随后捧起我的脸来,轻轻在上面留下一个浅浅的亲吻——甜美的感触,可这个吻却仿佛蜻蜓点水转瞬即逝——因而更显珍贵。
“不是再见,而是——永别了。”她说出了最后的话语。
就这么平淡的,轻描淡写的,温柔的……对我道别。
“……嗯,永别了……永别了……想……”
想此时的那张脸庞,让我知晓了原来灵魂也是会流淌眼泪的。
而我自己的脸,则让我懂了灵魂恸哭时,会有多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