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大块大块的乌云,把天空压得很低很低,象要塌下来的破墙。迎面的寒风,掀起冰凉的碎雪,撕扯着人们的衣服,扫打着冻红的脸面。
随着一阵哀曲般的音乐,静立在街道两旁的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他们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眺望着街口,等待着为自己的英雄送行。
马路上缓缓地驶来几辆卡车,第一辆卡车里是乐队,后面一辆卡车的车斗中央立着一块巨大的木制门板,门板上用粗糙巨大的方形铁钉钉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这个男人低垂着头,也不知是死是活,门板上溅满了已经凝固的鲜血……
蓦地,人群中发出一片惊恐的叫声,竟有胆小的妇女当场昏倒,身边的人七手八脚地将昏厥的人抬到后面。大街两侧的人群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人们被这恐怖的景象震惊得屏住了呼吸。
一阵剧痛使王二柱从昏迷中醒来,他的身体已经被冷汗浸透,并结成了的冰。他努力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瞅着,大街两侧的老百姓们发出一阵惊呼:“他还活着!”
王二柱努力辨认着街道两侧的建筑物,这是哪里?这街道似乎很熟悉,哦,想起来了,这是前门大街,前边的那个口应该是珠市口,如果向西拐几步,就是煤市街南口……
我要吼几嗓子,王二柱终于攒足了力气,他渴望的是人们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渴望的是韵兰以后用崇拜自豪的语气给自己的孩子讲自己的故事,渴望的是黄大哥挑起大拇指真心地赞他一声“好汉子”,而不是现在低沉压抑的哭泣。
“爷生在大王庄啊——”
冷不丁的一嗓子,声音竟是出奇的洪亮,也不知他伤后哪来那么大的劲儿,群众的哭泣都似乎被压了下去。
“外号叫屠鬼王——”
“学会了x女人哪——”
“天天x倭皇他娘——”
…………………
“堵上他的嘴!”从汽车驾驶室里跳下一个戴眼镜的日本军官,气急败坏地指着正抑扬顿挫唱得来劲,迫切表达着想与天皇直系女性亲属发生超友谊关系的王二柱。谁能想到,本来他是想用恐怖气氛震慑支那民众,没想到这快成一场闹剧了。
“龟田!”六百米外的隔着两条街的小阁楼里,黄历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将枪口伸出墙洞,迅速瞄准这个日本宪兵队的队长。
“爷杀了十几个鬼子,死得值不值?”见一个日本兵正向卡车斗里爬,王二柱提高声音向周围喊道。
“好吗!”观众的悲伤已经消散,情绪已经被王二柱调动起来,齐声喝彩。
黄历屏住呼吸,轻轻扣动了板机,步枪轻轻后座了一下,子弹已经飞了出去,带着热量钻进了龟田的后脑,经过处理的子弹在这个家伙的脑袋里失衡翻滚,再从他的左眼中血肉模糊地蹦了出来。
黄历迅速后退,将木板重新挡好,把活动枪托拉下来,和枪身一起放进了旁边的箱子中,然后合上箱盖,提着箱子,快步下楼,随便瞅了一眼被他这一身鬼子宪兵军服及脸上狰狞的刀疤吓得蜷缩在炕角的老头儿和老太太,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混乱显然还未从现场传播过来,黄历快步走过街道,穿过一条胡同,拉开等在路旁的小汽车车门,一头钻了进去。挡着车窗帘的小汽车马上启动,急速开走。
“哈哈哈哈,小鬼子翘辫子了,倒是起来向爷吼啊。”斜瞟着地上一脸血污的龟田和忙乱的鬼子,王二柱哈哈大笑,“王八蛋,我十八辈祖宗。”
王二柱突然想起不知在哪学会的两句秦腔,对,很有气势的两句,不禁扯着脖子吼了起来,“两狼山,战胡儿啊!天摇地动;好男儿,为国家啊,何惧死生——”这是他的舞台,王二柱抬着头,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惊慌乱跑的人群,感觉自己不是在游街示众,而是成了名角儿,正在登台献艺……而这两句正经话,足以让王二柱载入史书,多少年之后,也正是这两句最为北京市民记忆深刻,可惜他的嘴随即被鬼子堵住了。
小汽车连着驶过了几条街,远远离开了骚乱的现场,趁着鬼子还未来得及关城门,便直接出了城。行到僻静地方,司机甩了甩头,一蓬金黄色的秀发愈加飘散开来,赫然是泰丽。
黄历在车后座已经迅速换好了衣服,发现泰丽正从后视镜看着他,不禁淡淡一笑,说道:“我欠你个大人情,有机会定要还你。”
泰丽抿嘴一笑,说道:“真的要还?”
“当然了,你以为我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吗?”黄历扬了扬眉毛,笑道:“你不是和上帝很熟吗,有这么硬的靠山,我可是害怕得很。”
“别开这种玩笑。”泰丽呵呵一笑,“真的要离开北平,再也不回来了?”
“也不能说得太绝对。”黄历轻轻活动着手指,说道:“你不是说过段时间很可能会去上海教会吗,我想在那里再见面的可能性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