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皇帝便已经屏退了宫人。
偌大的御书房中,只剩下了皇上跟池渊两人。
他的话音落下,皇上并未立马说话,静悄悄的,仿佛掉落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皇上没说话,池渊也没有焦躁不安,就这样静静等着。
良久,皇上叹息一般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与你爹,模样仅有三份相似,但身上这一份独有的气度跟沉稳,却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皇上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提及父亲的事情。
池渊有些迟疑地抬眼,看向了案几后面的皇上。
皇上笑呵呵道:“朕还从未在你跟前说过你父亲吧,你先坐下。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朕没得可挑剔的地方。这会儿只有你跟朕两人,便话话家常。”
池渊被赐座,坐在了案几下左手边的椅子上。
皇上说:“你爹有没有给你给说过,朕跟他曾经在战场上,有过过命的交情?不过他这人,最不喜欢就是将那段时日挂在嘴边,好像多特殊一般。他不知道,那些时候的事情,对于朕来说,的确是十分难得的经历,朕这一辈子,恐怕都不会忘记。”
池渊是听说过这些事情的。
即便父亲确实很少讲,但父亲跟皇上之间的渊源,也有不少人说给他听。
或真或假。
但无论如何,如今皇上主动说起了这些事情,便说明父亲曾经的无限荣光,不仅存在,作证人还是这天下的九五之尊。
池渊静静地听着鬓边已有花白发丝的皇上说的话,回想这么多年来,被他深埋在心底的,有关父亲的一切。
茶盏都凉了两次,宫人第三次进来给他们添了茶水之后,皇上才止住了话头,手边是擦过了眼泪的手帕。
“朕觉得你自小便像你父亲,也向来对你抱有重望。只不过你爹娘去世的早,还不等你大展拳脚,又被人所累,残疾了好多年。即便你天资过人,但这么多年的沉寂,还是叫你落后了他人好多。”
池渊从回忆之中抽离,闻言抬头:“陛下的意思是……”
他眸光微微闪烁,欲言又止。
皇上点了点头,神色凝重道:“这么多年,朕也下派过无数次太医去侯府为你诊断。给出的结论都不理想,又听说你在侯府过的不好,所以乔尚书来求婚旨的时候,朕应下。为的就是你继母那一房娶新媳有的忙,日后再不会明里暗里苛待你,还叫人找不着错处。”
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皇上的眼神中带着怜惜。
佑京侯府在侯爷去世之后,说不上没落。
毕竟当时还有被唤作‘神童’的长公子存在,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干出一番丰功伟绩来,继续让佑京侯府的荣耀延续下去。
却不料一场意外,让他从云端跌入了深渊之中。
后来,便是侯府遗孀带着二公子独大,逐渐盖过了池渊的风头。
皇上即便怀疑过这场意外是否真是的是意外,但却因为自己是高高在上,掌握生杀予夺之权的主宰。
若是单单为了佑京侯府下旨叫人彻查,一定会叫朝中的人有异心。
所以,即便是权力至高至大的皇上,也有无奈的时候,只能假借关心忠臣遗孤为由,多次让太医为池渊诊治。
但几乎都没有什么效果。
这件事情,是池渊那么多年来深藏松山阁的伤痛,又何曾不是皇帝的遗憾?
池渊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毕竟蔡氏在父亲在世的时候,对他也的确是颇多关怀的。
她能做戏那么多年,其中一定多多少少夹杂了一两分真心,只不过她更关心自己亲生儿子的前程罢了。
否则池渊只能说佩服她的演技了。
他说不出那般仅仅是指责蔡氏的话,因为当初跳下水去救池焰的事情,也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主动而为之。
蔡氏不会用自己的儿子的性命来算计他,应该也没有聪明到算计他的品性。
“不过你也不用想太多了,”皇上见他沉默不语,继而说道:“如今你在所有人,包括朕都没有注意到的状况之下,如此成材,若是你的父母泉下有知,一定也会为你感到十分开心。”
池渊道:“多谢皇上赞赏。”
皇上笑道:“谢什么?你小的时候,最怕朕,如今面对朕,这一副倔强的模样,倒是令朕十分欣慰。”
他说:“陛下仁爱,臣自然不会惧怕。幼时不过是胆子太小了。”
“诶!”皇上指向他:“你爹当时也是这样说的。其实天恒跟你娘亲感情一直很好,
就算是你娘去世了,他也没有过续弦的想法。蔡氏……那时候主要还是因为你爹觉得你需要一个娘亲,正好她就出现了,还能将你照顾的很好,所以她才有机会成为你父亲的续弦。”
一说起父亲的事情,池渊的神色就有些冷淡。
皇上似是看出来了,竟然没有不悦,反倒说:“朕说这些,也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父亲并非冷落了你,反倒是你关心你。而如今你治好了腿疾,耳朵也好了,日后一定能够为自己跟侯府闯出一番成就。”
如此宽慰,若是再不领情,那便是自视甚高了。
但池渊实在是不想为自己父亲说话。
“陛下的话,臣都明白,但父亲跟母亲的事情……已经是过去了。”
他虽曾因为对蔡氏的怨恨,在心头也埋怨过父亲,不过这一切真的都已经是过去了。
池渊自己早就已经释怀了,只是不愿意经常提及父亲罢了。
皇上点点头,说道:“是,如今朕看见了你的才能,你不仅没有让朕失望,还超过了朕的预期,朕非常开心和欣慰。关于侯府的那些事情,朕想借这个案子提醒你。你知道,很多事情,外人不得插手,而朕,其实也很欣赏池焰的能力。”
池渊这个时候才明了了。
皇上原是打着这个主意,想要让自己借调查这个案件,摸清楚蔡氏的动作。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早已经看清了蔡氏的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