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不是一直在一旁盯着吗?”
兰婷咬了咬嘴唇,一字一顿,从牙缝里蹦出来一句话:“我、不、信。你等着,我今晚回家就上网查。”
张潮无所谓地耸耸肩:“你查呗。没查到的话,记得兑现承诺。”心里想,这首诗在原时空当中,直到2015年,才被笔名“脱脱不花”的大学生写出来,并且一举夺得了当年的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特等奖。兰婷在2004年就算把网络和文学期刊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啊。
上课铃响了,兰婷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班级。
有了兰婷的承诺“打底”,张潮轻松了很多,连下午上课的精神都好了很多。期间陈欢又过来暗示要还钥匙了,不过被张潮打了个哈哈糊弄了过去。虽然应该能去广播站打稿子了,但广播站的电脑是没网络的,想发网上还是得去微机室。
下午五点,高三准时放学。家在县城的学生基本都回了家,张潮也不例外。
不过骑着自行车飞驰在路上的张潮,内心有些复杂,有些“近乡情怯”。在原来的时空当中,他从上大学以后,就越来越少回家。后来一路工作、考编、辞职、创业、创业失败、当补习老师……
忙碌的生活几乎把他淹没了,与父母的联系也越来越少。后来每次回去,都客气得像客人。
重生以后他几乎立刻就投入到忙碌的高考复习和写作当中,想要把自己的人生拉回到相对熟悉的轨道上,几乎没有时间去想回家的事。
陈欢骑着车从后面赶上来,与张潮并排,打了声招呼道:“明天去体育馆打球不?”
张潮这次回家计划了不少事,所以拒绝了陈欢,不过答应他周天下午早点到学校一块打球。
骑了二十多分钟,就看到那个熟悉的小巷口。现在不少人家还在用柴火灶,所以袅袅炊烟正弥散在层层乌瓦上方,颇有诗意。
张潮深吸一口气,推着车进了巷子,来到熟悉的大门前,掏出钥匙开了门,又是熟悉的小院子和两层瓦房。
父亲应该还没有回家,母亲则在厨房里忙碌。
张潮停好车,缓缓走到厨房门口,母亲的背影就站在灶台前。时光回流二十年,她仍是乌黑利落的短发,炒菜的动作也干脆潇洒。
张潮的眼眶湿润了,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看到水池边放着一袋豆角,就开始剥了起来。
母亲回过头,看到他正在剥豆角,笑了,道:“小少爷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主动开始干活了?”
张潮极力压抑着颤音,道:“没啥,就是饿了,想早点吃饭。”
母亲把刚炒好的蕹菜装盘,递给张潮,道:“饭已经焖好了,桌上有汤。饿了你就先吃,我再炒一个菜。”
张潮端着菜放到餐桌上,这是,小巷口又传来一阵熟悉的摩托车发动机声。张潮的眼眶有些湿润……
张潮的父母,都觉得儿子今晚有些奇怪,似乎有满腔话说,但又不开口。吃过晚饭以后,母亲收了碗筷去洗,只留下父子二人坐在餐桌前彼此沉默。
“你,谈恋爱了?”父亲先开了口。
张潮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连忙说:“没有,您想啥呢。”
“你今晚一愣一愣、心事重重的样子,和我当年刚谈恋爱一样。”
“……”
“恋爱,也不是不能谈,但要注意时机嘛,毕竟现在高三。”
“真没有!”张潮有些急了,干脆说:“我一模考砸了,分数估计不太好看。”
“……”这次轮到父亲无语了,不过毕竟是二十多年的老师,什么考试失常没见过,还是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才一模,离高考还有半年。”
“可是,如果我高考还是考得不理想怎么办?”张潮出言试探。
“那要看多不理想了。”
“如果,如果本科线都上不了呢?”
张父这次倒没有太意外,他知道儿子是个大偏科,成绩本身就比本科线高一些而已,失常了可不就上不了本科了。
“你等着,我去拿样东西。”张父离开饭桌,回到房间,不一会拿出来一张纸,递给张潮,“你看看。”
张潮其实在张父拿出纸来的时候已经知道是什么。那是一份证明,证明张父在乡村地区当老师超过二十年。
只是在原时空的2004年,这份证明是在高考完了以后,报志愿时,张父才拿出来的。
“这是我前一阵去教育局开的证明,证明我的教龄用的。国家有政策,像我这种情况,你报提前批的师范,可以加20分。之前怕你不好好复习,就没有拿出来。”
张潮顿时又有看到班主任老王把斯伯丁篮球没收走的感觉。
在原时空里,这份证明最后没起作用,因为自己的分刚好够用。但现在就不一样了,这20分很可能起到关键作用。
这时候张父又拿出一张纸,上面列了十几个师范院校的校名和去年的文科录取线:“这些学校都都不错,你就算考失常了,加上我这20分,也能录取。所以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安心复习就好。”
张潮一眼就看到自己原先学校的名字赫然其上。
时间线又试图尽量把历史拉回原来的轨道上?如果自己不写那些文章,不做那些努力,而是好好复习,是不是也能考回原来的学校?
那自己做的这一切,还有意义吗?是不是反而奔着失控的方向去了?
张潮一时间想不明白,不过还是向父亲表了决心。然后匆匆揣上钱,就出门理发了。
虽然无法预测后果是什么,但他的文章已经发了,想追也追不回来。至于换了学校,会不会再遇到那个人……时间线,会给出答案吧……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自己的形象打理一下。
2004年的张潮,留着这时候男生普遍爱留的半长不短三七分,但是既没有定型,平时也没空打理,反而显得油腻腻、邋里邋遢的。
衣服搭配在2024年的眼光看来,也花里胡哨太土气。这一切都让张潮没眼瞧自己。
张潮没去熟悉的理发店,那儿的老师傅这辈子只会光头、寸头、三七分三种发型,胜在便宜。
他是去县城唯一有点现代商业气味的平街,找了一家年轻师傅开的发廊,连说带比划,整整一个多小时,把师傅折腾到快疯掉,才弄出了一个类似美式前刺,但又没有那么张扬的发型。
定型以后师傅都愣了,没想到被这个半大小子指挥着一阵操作,就在自己以为要剪出史上最丑发型的时候,结果效果这么好?干净、清爽、利落,让眼前这个平凡的小伙子都显得有点小帅。
张潮也很满意,这个发型让自己精神多了,正要付钱,师傅却不收,而是问:“小哥,这发型你从哪儿看的?”
张潮暗笑——这发型要过差不多二十年才火,那时候可以说满大街都是——回答道:“自己瞎琢磨的。”
“你能不能留一会儿,我给你的发型拍个照?”
“哈,这可是我私人造型,你要给别人剪?也不是不行,那以后我来理发,要给我优惠。”
“没问题,以后小哥来理发,一律免费。”这师傅是算得清账的,他一眼就看出这种发型的流行潜力。只要未来半年内,县城里只有他会剪,那就能发笔小财。
张潮就算半个月来一次,那才多少钱?
没一会儿,师傅就借来了一部相机,对着张潮的脑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拍了个够,生怕漏了一个细节。
拍完以后,他还向张潮讨教了细节。张潮倒也不吝啬,他也希望这师傅多剪一些这种发型,熟练一点,细节处理更精致一点。这和写作一样,需要练手。
剃头、修脚、弹棉花、写小说、教书、开大货,本质上都是手艺活。
和师傅沟通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张潮才溜溜达达回了家。父母看到张潮的新形象,都是一愣。
“你……你还说自己没谈恋爱?”
“呃……老爸老妈,你们听过一句老话吗:女为悦己者容。现在学习就是我的女朋友,我要取悦我的女朋友,有错吗?”
“……”
“老张,竹条你放哪儿了,这小子太久没打,皮痒了!”
“妈,我回屋复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