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伦煜笑了。
他自从入朝为官之后,一直都在翰林院里任职,即便是有外放的机会,他也选择了留守京城。
最初时,是为了章老太太,楚证赋常年在任上,作为儿子,他若也离开了,章老太太难免孤单。等娶了江氏生了儿女,他越发舍不得远行,毕竟,章老太太是不会愿意让他带着妻儿赴任的,他也不想留他们在京中苦守。再后来,江氏过世,儿女年幼,他放心不下。
到了现在,楚伦煜想,他大概已经习惯了,也没有想要去历练的心了。
听常郁昀提起,楚伦煜起初有些担忧,他怕常郁昀孤身赴任。虽说男儿志在四方,可作为父亲,他不愿意让女儿受委屈。
可听常郁昀说完,楚伦煜才晓得自己想错了,他们是想夫妻一道去游历,这是他曾经想带着江氏去做却又没有做成的事情。
心里感慨万千,但最多的是欣慰。
能有一个真心实意待女儿的女婿,等他去见江氏的时候,也不会被她埋怨了。
楚伦煜拍了拍常郁昀的肩,道:“我替你留意一番,若有机会,就去吧。”
常郁昀没想到楚伦煜会这么回答,微微一怔后笑着拱手行礼。
下衙后,常郁昀径直回了府。
楚维琳带着霖哥儿在松龄院里,岚姐儿和溢哥儿在院子里挥着手跑来跑去,后头跟着丫鬟婆子们,一个个都不敢放松。就怕小主子们磕着碰着,徐氏抱着聆姐儿听老祖宗说话。时不时点头。
老祖宗面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容:“孩子们围着,我才觉得好些。这几日的天气实在太闷了。”
其实并非天气闷,而是心情不舒坦。
徐氏轻轻拍着聆姐儿,与老祖宗道:“姐儿这些日子好了许多,脸上也长了些肉了,我可算是安心了。”
卢氏凑过去看了聆姐儿一眼,笑道:“小时候辛苦些,大了就好带许多,岚姐儿刚出生时我也操心,现在。跟个猴儿一样。”
老祖宗哈哈大笑起来:“郁晔媳妇,你拘着岚姐儿一些,等明年开春,请了女先生教岚姐儿念书,慢慢的,心也就定下来了。”
卢氏应下。
老祖宗抿了一口茶,问道:“郁晔这几日好些了吗?”
卢氏讪讪笑了笑:“倒是不像前阵子一般低沉了。”
“那就好。”老祖宗叹息一声。
卢氏垂眸,笑容涩涩,她不敢和老祖宗说实话。
自从大赵氏没了之后。常郁晔一直很消沉,常常借酒消愁,卢氏劝过几回,可这等心病。岂是她寥寥数语能够宽解了的?好在这两天是稍稍好了些,空闲时就在竹苑里翻书打发时间,卢氏悄悄去探过两回。见他沉心书册,也算是松了口气。
好歹。比整日喝酒强。
竹苑本就是修来给几位爷藏书的地方,也有软榻可做休息。此时是夏日里,不用担心着凉,常郁晔即便夜里睡在了竹苑里,卢氏也还算放心,只叫人每日一早送了换洗的衣服过去。
卢氏如今只想着,兴许过几个月,常郁晔能慢慢走出阴霾。
老祖宗留了饭,众人一道用了,才陆续散了。老祖宗留常郁昀多说了几句话,因而他们夫妻是最晚离开松龄院的。
夏日夜里,四处虫鸣,亦有萤火闪闪飞过。
走到半途,远处一个人影从月亮门后绕了出来,那人见了他们也有些意外,停了步子行了礼。
楚维琳定睛一看,是红笺。
红笺手中提着一个竹篮子,上头拿布盖着,她见楚维琳打量着,微微掀开了一个角,露出里头蜡烛纸钱来:“奴是给太太烧香的。奴家乡那儿的规矩,人入土后十天要多烧一些。”
“姨娘有心了。”楚维琳看着明显消瘦了的红笺,问道,“姨娘入府时年纪还小,却也记得家乡的规矩。”
红笺眉宇戚戚,垂眸道:“那年受灾,一下子没了这么多家里人,一开始是仔细操办的,后来奴的爹没了,娘带着奴进京来投奔,在爹入土后的第十天,娘一直念着,拿她的一串珠花换了蜡烛纸钱来,那时候日子苦,所以奴一直记着。”
红笺说得真切,叫楚维琳都有些难过了,她尴尬着道:“提起姨娘的伤心事了……”
红笺却摇了摇头:“都是旧事了,奶奶莫要放在心上。奴先去给太太烧香,五爷与奶奶好走。”
楚维琳目送红笺离开,偏过头与常郁昀道:“你觉得周姨娘她如何?”
常郁昀摇了摇头:“看不透她。”
六月到了头,因着还在孝中,七月七这一日也是简单过的,岚姐儿有些遗憾,粘着老祖宗说着话。
卢氏这几日歇得不好,精神有些差。
楚维琳低声问她:“可是夜里太热了睡不好?”
卢氏摇了摇头,却是不肯说。
见此,楚维琳也不坚持问了。
初十这日,府中收到了传信,说是常恒淼再过三五日就能入京了。
老祖宗多年不见常恒淼了,虽然他写回来的信总是叫她又恼又怨的,可毕竟是亲生的儿子,老祖宗翘首盼着。
楚维琳犹豫再三,试着问了常郁昀一句。
常郁昀从书册之中抬起头来,支着下巴道:“该如何还是如何,他若是说了不中听的,你莫要理会。”
本想着宽慰常郁昀几句,却得来了这么一句话,楚维琳有些哭笑不得,可仔细想想,又觉得有些心疼常郁昀。
三日后,常恒淼回府了。
常恒逸去迎的他,常恒淼没有回清兰园里换一身衣服,风尘仆仆到了松龄院里。跪下给老祖宗重重磕了三个头。
老祖宗红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叹道:“恒淼。你瘦了许多。涂氏回京之后,是不是没有在明州留了人手照顾你?”